#七十七

    将一个此前从未期盼过什么的人好不容易生出来的那点期盼，在他的面前尽数摧毁。

    那么，往后余生，这个人便很难再会对任何事物生出期盼。

    就像，人在触碰到针尖，知道了疼痛的感觉后，便也不会往任何尖锐的物品上去撞了一样。

    计划逃出基地的那天，所有的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得让唐今都有些惊讶。

    一切都按照他们的计划进行。

    l1带着她通过基地内复杂错乱的通风管道，绕过监控，穿过一个个房间，来到了那口能去往地面的电梯井中。

    l1用自己做出来的简易攀爬工具，拽着电梯的吊索，一点一点地往上爬。

    他的年纪还小，体力不太够，不过好在，他们是晚上出来的，还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让他慢慢来。

    终于，他们顺利到达了电梯井的顶端。

    这个电梯门外就是会让运输车卸货的仓库了。

    仓库里也有监控，这次，就不得不由唐今来帮他一下了，l1掰开电梯门，唐今跳出去将顶上的摄像头打歪。

    等l1趁着这段时间躲进了仓库上方的通风管道里，唐今再将摄像头复原，跟着钻进了通风管道中。

    再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只有等待了。

    等到运输车开，藏在车底下，跟着运输车一起离开这个基地……

    蜷缩在狭窄的通风管道里，l1紧紧抱着唐今，“你好像还没有告诉过我你的名字，你有名字吗？没有的话，我给你取一个吧？”

    “小花？小白？还是……”

    借着和唐今的不断交流，l1撑着困意，也缓解着内心的紧张与兴奋，“小花，等我有钱了，我就给你买很多很多草吃……”

    唐今：“……”

    嗯……

    这句话，真是既让她感动，又让她心情微妙呢。

    一人一兔在通风管道里藏了四个多小时，才终于听见原本安静的仓库里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

    没一会，紧闭的仓库门开启，一辆辆运输车驶进了仓库。

    运货的车辆，就是最为常见的那种厢式大货车，并排停放着的时候，倒刚好能帮l1挡住一些监控和视线。

    只是为了尽快卸货，仓库里的人来来往往，想要找到时机从通风管道里出来躲进货车底下，也并不容易。

    l1等了好一会，才终于等到一个卸货工人短暂喝水休息的时机，顺利从通风管道里出来，藏进了一辆货车底下。

    对于成年人来说，要藏在这种货车底下实属不易。

    但对于身躯娇小的小孩子们来说，这种类型的货车底下刚好有一些狭窄的地方，足够他们躲藏容身。

    在躲进货车底下的横杠中，也接住了朝他跑来的唐今时，l1几乎已经要克制不住自己兴奋的心了。

    他不敢说话，只能紧紧抱着唐今，压抑自己激动的情绪。

    但抱了好一会，他还是忍不住，微红着脸，在唐今的脑袋上亲了一下。

    小少年漂亮的眼睛里落满了星光。那是对未来的无尽期盼。

    唐今咕了一声，也捂住脸，装作了害羞扭捏的模样。

    l1弯起眸子，想说话，但又还是忍了下来，只是认真地又在她的脑袋上亲了亲。

    小花，我一定会让你变成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兔子的。

    ——也幸亏小少年现在不能发出声音，没有让唐今听见他心里的这句话。

    不然，唐今的心情恐怕就要变得更为微妙了。

    她应该会奉劝一下这位尚且年幼的少年，告诉他：人跟兔子，是没有结果的。

    ……

    卸货的速度很快，l1跟唐今在货车底下等了没多久，就听到了仓库门再次开启的声音。

    而又等了一会后，他们藏身的这辆货车也开始发动的。

    l1看不见外面的风景，但能看见货车底下经过的路面。

    从平坦的仓库地板，逐渐变成堆满黄沙与石子凹凸不平的道路——这倒不代表他们已经离开了基地。

    基地建在荒无人烟的荒漠之中，基地顶层的仓库外，还有一块巨大的，被钢丝电网围起来的，空空荡荡没有任何隐蔽物的黄沙地。

    要真正离开基地，他们还必须经过最后一道关卡——

    基地大门。

    离开仓库，行驶了大概十分钟后，车辆才开始逐渐减速，最终停了下来。

    今天的太阳的很大，照射在黄沙地上，让地面都升腾起灼人的热气。

    检查的过程很漫长，l1在车厢底下闷红了脸，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他看着在货车周围反复游走检查，像是没有个结束的那几双军靴，尽量让自己贴近货车的底部，以防有人突然蹲下来查看。

    他的顾虑不是多余的，在仔细检查完了货车司机，货车的内部之后，就有人蹲下来查看货车的底部了。

    不过好在，l1藏在货车的中央，本就不容易被看见，再加上黄沙地的热气灼人，人蹲下来，眼睛都被热气灼得有些不太能看清。

    那人蹲下来扫了一遍彻底，没发现什么异常，也就很快起身了。

    “行了，你们过吧。”

    听到这句话，已经出了一身汗的l1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但他也依旧不敢松懈，依旧靠在货车下，一动都不敢动。

    得到放行的指令后，那货车司机很快就重新坐回车里，将车发动。

    货车轮胎碾过黄沙地，缓缓驶向那扇开启的基地大门。

    然而。

    “等等！”

    一声呵斥突然从后传来，伴随着一阵急促靠近的脚步声。

    唐今扭头一看，那扇刚刚还大开着的基地大门，这会居然正在逐渐关闭！

    事情转变得实在太过突然，前一秒还是终于熬过了检查，马上就要离开基地的激动与兴奋，l1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唐今连忙在他怀里踹了好几脚，才总算是把他叫醒。

    l1的反应也快，抱着唐今从货车底下滚出，咬牙朝着基地大门的方向跑去。

    “拦住他！”一声嘶吼，让周围的守卫都顿时都朝l1扑了过去。

    人都已经到门口了，唐今怎么可能再让他们来挡路，一个兔子蹬腿就直接从l1的怀里跳了出去，直直扑向那些人的眼睛。

    她的速度极快，那些人对一只才不过巴掌的兔子也完全没有防备，一时间还真让她拖延了一下。

    也就是这么一下，l1就已经跑到了基地门口。

    距离走出这扇门，离开这个基地已经只剩下了那么几步的距离，可是在跑到门口的时候，l1心急的不是跨出去，而是回头。

    “小花！”他朝唐今的方向伸出了手。

    唐今蹬过一个人的脑袋，朝他跳去。

    ——“出去以后，我们就先找有电脑的地方……”

    ——“我会很多很多的东西，我可以赚到钱的，赚到很多很多钱，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买票，去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

    l1想要，和小兔子逛遍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地方。

    ——“不管我们去哪里，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不管去什么地方，只要和小兔子在一起，他都不会再怕了。

    他自诞生以来所一直迷茫的，他存在的意义，他是在为了什么而活，这些问题，他都不怕了。

    因为他相信，只要和小兔子一起，他最终找寻到的答案，一定会是很温暖，很温暖的。

    ……

    “砰。”

    滚烫的鲜血溅开在炙热的黄沙地上，也迅速被蒸发成干枯的血渍。

    小少年眼里那星星点点的碎光还没有消失，可是视野中，那道扑向他的小小身影却已经在向下坠落。

    烈日炙烤着大地，升腾而起的热流影响着人的视线。

    那道重重摔在地上的白色身影，就这样，变得模糊不清。

    脑子里像是蓦地被尖锥狠狠刺穿，除去嗡鸣，什么也不剩。

    小……花？

    他好似还没有反应过来。

    但开枪的人却已经走到了地上那只兔子前。

    胶底的皮靴重重抬起一脚，重重将那只兔子踩进了黄沙地中。

    鲜血涌出，一时都无法干涸。

    而踩在兔子尸体上的男人只是不耐烦地嗤了一声，“这死畜生，浪费我一颗子弹。把他带回去，z博士要见他。”

    “是！”旁边的人齐齐应声，就准备抓向l1。

    可众人眼前一花，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原本还呆呆愣在原地的少年居然已经朝着那个开枪的人扑了过去。

    基地里的孩子们当然也被训练过一些快速制敌……杀人的手段。

    论力量，一个九岁大的孩子当然比不过一个成年人，但胜就胜在突然。

    这样的杀人方式，他已经被训练过很多次了。

    众人的眼前似乎晃过了一道银光。

    而等他们的视野中再次出现那道银光的时候，便是少年将之从男人的下颌中拔出，又再次刺入的时候。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已经没有了那些星星点点的碎光。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猩红的眼眶中滚出，他该是在伤心，可他的脸上却几乎瞧不见任何一丝一毫的表情。

    像是一个已经故障的机器，只能重复着，执行着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兹——！”

    l1动作一僵，下一刻，也失去了意识倒了下去。

    “真是疯了……”旁边的守卫收起电击枪，心有余悸地骂了一句。

    众人看着那倒在地上，整个脖子都已经快被刺成一滩烂泥的男人，也都是汗毛倒立。

    这个基地到底养了群什么怪物……

    不敢细想，众人将那昏厥过去的小少年抬走，赶紧清理起留下的血迹和尸体。

    男人的尸体很快被装进了裹尸布中，有人挖出了沙坑里的那具兔子尸体，原本是嫌晦气想要直接丢掉，等随便哪飞来只秃鹫把它吃了的。

    但想起刚刚少年那副快魔怔的样子，背后一寒，最后也还是拿了个小的裹尸袋来，好好装起拿去火化了。

    唐今悬浮在半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也没什么意见。

    火葬好啊火葬好，经济又环保。

    就是，烧的不是她的尸体就更好了。

    唐今漫无目的地飘了一会，到底还是飘回基地里去找l1了。

    虽然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死”了以后没有被直接推出这个梦境世界，而是以这样的一种形态留了下来，但l1刚刚的样子她也都看见了，她还是稍微有些担心小孩的心理状况的。

    唐今找到l1的时候，他已经醒过来了。

    不过大概是怕他反抗，他整个人都被束缚在一个手术台上，不得动弹。

    而唐今曾见过的那位z博士正在跟他聊天。

    “能拿到那么多基地的资料，甚至差点就跑出去了，不得不说，你确实是这么多年来，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一个孩子。”

    “放心，我不会处罚你，只要你愿意乖乖地配合我继续这个实验，我甚至可以让你从实验品，变成我实验室里的成员之一啊。”

    “反正，培养出天才，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在各个领域发挥出作用的吗？”

    ……

    唐今盘腿坐在半空中，也不由得感叹，这个z博士威逼利诱这套，还玩得挺熟练的。

    z博士和l1聊了好一会，应该说是z博士单方面说了好一会后，l1总算开口。

    他只问了一句：“兔子呢？”

    z博士已经从其他人的口中知道了他突然暴走的原因，“哦，那只兔子啊……我是有好好派人救它，可惜，它还是没能撑过去。尸体我已经让人火化了，还剩点骨灰，不知道你要不要吗？”

    “给我。”

    “你这可不是跟人要东西的态度啊……”

    ……

    l1最终还是留在了这个基地里。不论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而唐今，虽然还是以灵魂的形式留在了这个梦境世界中，但在她“死”后，整个梦境世界的流速便开始加快了。

    她飘浮在空中，只能看见底下的l1忙忙碌碌，从和其他孩子一起不断地学习各种知识，到最后，真的穿上了和z博士一样的实验室服饰，走进了基地底层的实验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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