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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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有天地,漆黑如墨,宛如无垠虚空,有星光点点闪烁在中央地界,那是双方悬停对峙,杀机浓郁,一触即发。
双方头顶有一大片青釉色的天幕,如极深之大水缓缓流淌,此等奇异景象,简直就是一个作动词用的“碧落”。
脚下是一条横亘在天地间的黄色“土墙”,高如剑气长城,绵延不知有几百几千万里,就像一条凝固的光阴长河。
距离对峙双方极远处,十二粒光亮就像画了一个粹然金色的圆,结阵在最外。
他们就是连同坐镇大骊京城的剑修宋续在内,地支十二人,在得到那道白日斩鬼的敕令之后,俱是用上了陈先生赠予的三山符,他们分别置身于宝瓶洲大渎以北地界的山水道场,站立位置如圆环,好似一只瓷瓶的一圈瓶口。
化名甘青绿的女鬼,先前大袖一卷,用秘法裹挟了皇帝殷绩等人的魂魄,再加上一副皇子殷邈的肉身,从那个手段暴虐的大骊新任国师眼皮子底下,不走“阳关道”,拣选了一条幽明殊途的黄泉小径,试图以最快速度逃离宝瓶洲,跨海返回中土神洲。
但他们依旧被一袭青衫给堵住了去路。
这厮如此阴魂不散,如此难缠?!
大绶朝学士蔡玉缮的魂魄,飘摇不定,脸色更是阴沉,肉身被拍了个粉碎的他,心情自然不佳,此刻更是如坠冰窟,蔡玉缮略带几分斥责语气,与那脸色惨白、双袖过膝的高大女子询问一句,“蚬,为何这条早就铺设好的阴冥之路,都会被他找到?!”
蚬明显也有几分意外,眼神空洞的高大鬼物,她望向那个道龄还很短的年轻剑仙,如此年轻的飞升境,三千年以降,不多的。
头顶极高处,有七显二隐,总计九个云海漩涡,悬在宝瓶洲天幕之外的九条剑光,“剑尖”微微偏移,一直盯梢着她。
让神识敏锐的鬼物有几分头皮发麻,陆芝的本命飞剑“北斗”,怎么会被他驾驭得如此娴熟?飞剑北斗还能如此使用?
蔡玉缮有几分气急败坏,“蚬!不要拖延了,速速破阵返回中土,不要给这厮更多布置阵法的机会。大骊王朝的底蕴,极有可能早就被姓陈的全盘接手了,国师庆典,不过是走个过场……”
蚬无动于衷,置若罔闻。一个走扶龙路数的杂家修士,还调动不了她。
既然鸟有鸟道,蛇有蛇路,那她走惯了阴间路,自然也有自己独有的“樵径”可走,能够瞒过山水正神、和各地城隍的监察。
魂魄被塞回皮囊的殷邈从她身后绕出,身后还跟着如同丧家之犬的一头新鬼,大绶朝的皇帝陛下,殷绩。
陈平安笑问道:“殷绩,你这当皇帝的,待遇还不如一位尚且不是储君的皇子?”
沦为鬼物的殷绩阴恻恻道:“身为文圣一脉的儒家弟子,胆敢滥杀人间君主,寡人且看你横行到几时。”
陈平安微笑道:“中土文庙议事期间,我看过你几眼,印象比较深刻。”
殷绩疑惑道:“何以见得?”
陈平安说道:“你是我见过那拨当皇帝、国君的凡俗当中,最渴望长生不朽的人物,没有之一。”
殷绩好像被拆穿了心思,一时间哑口无言,沉默片刻,“九五之尊,贪念权位,欲求长生不死,有什么值得年轻隐官奇怪的?”
是啊,在他们这些追求与天地同寿的剑仙、炼师眼中,人间王朝天子,也不过就是一天天肉身腐朽、阳寿递减的凡夫俗子罢了。
陈平安说道:“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但是如你这般贪念成执念的,终究是少数,少数里边,有胆子无视文庙订立的规矩,秘密跨越雷池,擅自修习仙家术法,你是第二个。怎么,处处学大骊宋氏?”
殷绩大笑不已,“还好,你不是说第一个,确实,你们大骊先帝才是第一个。陈平安,你是个实诚人,若是我们早些认识,说不定……”
陈平安说道:“说不定你就没机会来大骊京城了。老莺湖那顿饭,结账没有?是先把钱付了,还是让曹焽帮忙付账?”
殷绩环顾四周,说道:“果然真被蔡玉缮说中了,你就是在拖延时间,寻找破解这条相互间俱是鬼打墙的道路之法?”
陈平安说道:“死者为大,你说了算,你们说了算。”
殷绩强行压下心中怒气,道:“陈平安,这里也没有外人,寡人便与你明说了,只要你放过我们返回大绶,缔结盟约一事依旧有效,甚至大骊宋氏与大绶殷氏可以分出主次,由你们担任盟主,除了大绶之外,寡人也可以帮你拉拢几个中土强国,共襄盛举,就当是寡人送你的一份贺礼,如何?你的飞升路数,极其新颖,这个消息一传出去,除了整个浩然天下都会对你刮目相看,定然是大骊民心所向,你急需稳固境界,肯定有所助力,不费丝毫功夫,顷刻间就可以捞取百余年修为道力的天大好事……”
蔡玉缮有些焦急神色,轻声道:“陛下,不可……”
陈平安冷笑道:“你们仨还搁这儿跟我演戏呢,有赏钱拿吗?”
殷绩皱眉道:“何解?”
陈平安双手笼袖,抬了抬下巴,“殷绩,你这正主赶紧出来吠几声。”
蔡玉缮神色微变,迅速斜看了眼蚬,有你用上古秘法遮掩人道气象,怎么可能露馅的?
陈平安淡然道:“既然极度贪生,只会更加怕死,蚬这位十四境鬼物,院内酒桌上的一国之主,只有大端王朝太子曹焽作陪,院外的皇子殷邈,却是有蚬寸步不离,那么真相是什么,难猜吗?当时我的问话,是看着谁说的,对吧,殷绩?”
黄衣少年的殷邈,准确说来,是大绶朝皇帝殷绩,他伸手擦拭了一下法袍的些许血迹,抬起头,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神色,由衷赞叹道:“不愧是绣虎师弟,心机果然深沉。”
殷绩劝说道:“就不好奇蚬是怎么做到这一步的?你不是最擅长偷师吗,若是学了去,岂不是多出一门大神通傍身?崔瀺事功尚未极致,他这位前任国师权柄再大,始终以辅佐之臣自居,陈平安,你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不如将大骊宋氏国祚,完全操之于手,若是皇帝听话,你就扶龙,皇帝不听话,你就随便换龙。”
陈平安摆摆手,只见右手掌心五雷攒簇,闪电交织如金色游蛇呲呲作响,光辉映照之下,一张脸庞,半明半暗,“只能学些皮毛的门外汉,就不要妄言事功学问了。恶心不着师兄,却是能恶心到我的,恶心到我了,我就让你形神俱灭之前,凫水一遭,魏浃是在老莺湖,你殷绩连肉身带魂魄却是在油锅里泡着,跟火锅似的,一筷子下去就能夹起几块煮烂的下水,所以接下来说话,悠着点,敞亮点。”
已经将绝大部分神魂转嫁给了“殷邈”的“少年皇帝”咬牙切齿道:“十四境,知道什么是十四境吗?别人不理解,你这位年轻隐官见惯了大世面,大场面,最是清楚十四境修士的厉害,为何还要如此意气用事?!”
陈平安说道:“我太清楚了。所以很清楚‘雨后’的崭新十四境,水分不小,所以我才敢掂量掂量到底有多少水分,好为将来二次做客白玉京做个参考。顺着抟泥道友的话说,就是……三喜临门。”
殷绩狞笑道:“疯子,真是个疯子。”
老人容貌的殷邈幽幽叹息,眼神祈求道:“隐官,解脱,求个解脱。”
殷绩反手就是一巴掌砸在殷邈的脸上,“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窝囊废!”
蔡玉缮作揖劝谏道:“陛下,拖延不得了,宝瓶洲五岳神君也都结阵完毕。”
殷绩点头道:“蚬,速战速决,能做掉他就做掉,无法斩草除根就先撤出宝瓶洲。”
高大鬼物点点头。果然她只听命于“少年皇子殷邈”。
下一刻,陈平安所立位置,如同被蚬以无上神通炼化了一截光阴长河、切割成一块琉璃锥子,被封禁在其中的陈平安,甚至都没有出剑的机会,或者说是想法?这么一大块五彩琉璃就此凭空消失,陷入一处光阴长河的洄流。能够困住多久,一刻钟?还是半个时辰?蚬其实也不太确定。
毕竟这种手段,只拿一个好像姓完颜的别洲年轻飞升验证过,对方既非强飞升,也不是什么剑修,貌似当年拘了他几个月光阴?
地支十二人,一下子便失去了与年轻国师的感应。
见那年轻国师着了道,蔡玉缮刚想要出声讥讽几句,不曾想脚下一空,而蚬根本没有出手相救的企图,蔡玉缮恍惚间便置身于一处诡谲境界中,走马观灯,每个瞬间都像有数以万计的画面强行塞入他的脑海,飘荡在扭曲的天地游廊中,悠悠十年百年?亿兆的光彩在眼前快速闪过,蔡玉缮头疼欲裂,就跟有一只手在搅动他的脑浆。
终于一个踉跄,蔡玉缮不再游荡在那种幻境中,先是使劲晃了晃脑袋,继而弯腰干呕起来,魂魄终究是没什么可呕吐的。蔡玉缮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处田垄中,满眼鲜绿色秧苗,头顶就是烈日,他低头看了看,手中还拿着一把秧苗,感觉背脊被大日曝晒得几乎裂开,稻田里的泥泞滚烫,卷起裤管的雪白小腿上,有几只蚂蟥正在叮咬,满脸汗水之外,眼睛流着脓。
蔡玉缮怒吼不已,大声喊着陈平安的名字,一遍遍咒骂起来,很快就气喘吁吁,喉咙灼烧起来的一阵生疼,他想要施展术法,将附近田畴一并打破障眼法,却是跌倒在稻田中,他赶忙爬到田垄上去,惨也,苦也。天地肯定是假的,乱七八糟的疼痛感却是无比真实,他纠结万分,小心翼翼试图将一只蚂蟥从小腿上揪下,结果就是断了半截,蔡玉缮顿时疼得满地打滚哀嚎起来。
学士不识农家苦,百无一用是书生。
蔡玉缮刚刚缓过来,就被一刀劈砍在胳膊上,先是呆住,打了个激灵,然后嗷嗷喊叫起来。
大概就像大骊边军说的,读书人有没有风骨,给他一刀子就知道了。蔡玉缮显然风骨不多。
如今大骊王朝地支十二人。除了最后加入的武夫周海镜,其余都是崔瀺挑选而出。
宋续,卯。金丹境瓶颈剑修,大骊宋氏二皇子,宋赓的同胞弟弟,公主宋连的二哥。
袁化境,子。元婴境瓶颈剑修,上柱国袁氏子弟。
他们脚下的道场、城镇、山头,各自显化出一个地支的文字。
先前陈先生跟他们“谈笑风生”,由于双方都懒得使用心声,所以他们听得真切。
殷绩主动提及那桩秘法之时,韩昼锦和陆翚几个,都有些神色古怪望向身为大骊皇子的宋续。
宋续没好气道:“退一万步说,陈先生真要如此作为,掌控大骊国祚,我能说个不字?”
余瑜以心声笑问道:“赶紧的,老规矩,算一卦,看看大致的凶险程度。”
她得到的答案,比较简明扼要,“对方没有虚张声势,的确是头十四境鬼物。”
小和尚双手合十,佛唱一声,“求佛祖保佑保佑,弟子明儿就去庙里捐香油钱。”
自从宝瓶洲率先提出了“武评宗师”的说法,整个浩然天下就风靡一时了,有样学样,各洲有各洲的榜单。
只要跻身武评宗师,就会身负一洲武运,毋庸置疑,已是浩然共识。
但是练气士想要说自己身负某国、尤其是某洲的气运,却是比较微妙了。
实在是数量寥寥,例如帮忙扶摇洲破了天荒的一洲道主刘蜕,或是拥有一把“扶摇”佩剑的金甲洲剑仙宋聘,都是当之无愧。
卧虎藏龙的宝瓶洲这边,明面上至多就只有两位,千年以降,宝瓶洲第一位以纯粹剑修跻身上五境的风雷园魏晋,书简湖的野修刘老成。此外任你是云林姜氏家主,神诰宗天君祁真,甚至是已经证道飞升的曹溶,谁敢说自己是个有气运傍身的?
就算别人都是如此说,他们自己也不敢认。
好像只要谁一认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和定数的大道就要算他们的账。
只因为他们既然运势已然不错了,何必再去赌个缥缈账簿上边的盈亏?
可是大骊王朝的地支一脉修士,若说他们个个身负一定的宝瓶洲气运,却是货真价实,何况他们去过陪都战场,验证过了,确是事实。既有实打实的战功,他们也就不怕被“算账”,当然,一手打造出“宝瓶洲地支”的那头绣虎,也由不得他们畏畏缩缩,占了天大便宜,还敢出工不出力。
昔年,举一国之力即一洲之底蕴,向他们倾斜了不可估量的大道资粮,绣虎不怕他们吃撑了,只怕他们吃不饱。
悬有一块“戌”字腰牌的余瑜说道:“国师给我们安排的大考开始了。”
改艳妩媚笑道:“不曾想碰到个同道,这要是斩杀成功了,可是大补啊。”
他们的教拳之人,有位居武评四大宗师之首的宋长镜,墨家游侠许弱传授过剑术,大骊王朝旧山君秘传望气之术,还有封姨经常与他们传授一些稀奇古怪的旁门左道,至于大骊宝库里边堆积成山的灵书秘籍,更是任由他们自行翻阅修炼。
昔年大骊铁骑南下,收缴、整理了无数的山上道书,或是各家仙府门派祖师堂秘藏的真迹,或是奉命主动送来的抄录本,说是一座书山,毫不夸张。
杀地仙杀玉璞,他们是极为娴熟,杀顺手了的。
只是尚未有过阵斩仙人、挑衅飞升的经验。
不过他们在陪都战场上刺杀妖族,当时大骊地支不过是初建,余瑜几个年纪最小的都还没有加入,要更加名不副实。
所以地支一脉,当时不管是属于那座山头的,都很骄傲,别说是大骊京城,觉得就算在宝瓶洲任何地方,他们足可横行。
于是只缺了位纯粹武夫坐镇阵眼的十一位修士,在大骊京城有过间隔很短的三次“经验”,结果都是碰上那位“陈先生”。
天地中央,殷绩以心声提醒道:“蚬,肯定拖延不了一刻钟的,那个姓陈的,是出了名的后手极多,鬼精鬼精的,你注意抓紧破阵,不可托大。”
高大鬼物点点头。
这座遮天蔽日的道场,便是她以无数青丝覆盖而出,最为鬼气森森,压胜的对象,便是所有活物。
宛如一只倒覆在桌面上的斗笠盏,罩住了陈平安和大骊地支一脉。
蚬现出一尊高达万丈的巍峨法相,将鸠占鹊巢的皇帝殷绩和替死鬼的皇子殷邈一并收入袖中。
十二个文字,在道场边界熠熠生辉,如一轮轮明月升空,清辉与那墨色犬牙交错,相互撕扯起来。
也不见那头鬼物如何出手,一个大圆圈之上,便依次响起十二个爆竹炸裂的声响,蚬竟是瞬杀全部地支十二人?
殷绩在那袖中作壁上观,一旁皇帝容貌的皇子殷邈,瞧见这一幕,他倍感意外,如此简单便解决干净了?
他亲眼看到十二位地支成员肉身悉数化作齑粉,绝非幻境。
只是不料下一刻,就在原地,十二人便恢复原貌,皆是神色如常,相互间以心声言语沟通,各司其职,着手开启第二座大阵。
蚬好像早就猜到了是这般结果,这一次出手更加气势磅礴,十二处私人道场附近黑云滚滚,如墨蛟翻滚,各自负责绞杀一人,掀翻一座道场。
十四境鬼物在开辟出的自家道场之内,运转本命神通,还是毫无悬念的碾杀对方,毕竟他们连一位上五境都没有。
只不过比起第一次的势如破竹,此次连杀十二人的耗时,好像略显久了点。
一位修士神色镇定,伸手从袖中摸出一把打磨成珍珠形状的金身碎片,放入嘴中细细嚼着,好似吃那盐水黄豆,嘎嘣脆。
余瑜问道:“还行?”
他神色淡然答道:“很行。”
他叫隋霖,寅。
隋霖是一位精通阴阳五行、青乌堪舆的修士,他不可谓不天赋异禀,能够不假外物,便可逆转小天地之内的一段光阴长河,这是一桩神授似的天生本事。只不过此举,确实过于大逆不道了,很容易就会遭了天厌,天劫在明,天厌在暗,前者会在修士欲想破开大瓶颈之时彰显,后者却是无处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抽冷子,给修士来那么一下。尤其可怕之处,是天厌一多,便是传说中的天殛。
所以隋霖想要施展这门神通,禁忌极多,代价极大。如果不是被崔国师领进了地支一脉,地仙境界的隋霖,至多全力使用一次,就该导致长生桥崩碎,沦为废人一个。
隋霖只是在古籍上看到这个触目惊心的说法,不是很能理解,他更不想理解,最好这辈子都别理解这个词汇的真正含义了。
就像老话说的天无绝人之路,崔瀺帮他找到了一条避灾的法门,就是吃那些金身碎片,好像假冒成一尊保持肉身的神灵。
此外只说宋续两把本命飞剑之一的“驿路”,就能够让他们十一人一起帮助隋霖均摊伤害,共同承担大道反噬。
所以说地支一脉十二人,真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同道”中人。
他们十二人结阵,此刻何止是心意相通,大道息息相关,陆翚清晰感受到此人的怒火,笑着打趣一句,“骂人也不知道学学珠玉在前的陈先生,一点嚼劲都没有的。”
地支一脉修士,本就是“含着金汤匙”的天之骄子,一个个开销起来,也是大手大脚惯了的,但是等到隋霖前不久被国师府侍女之一的容鱼领着去了一间密库屋子,她一开门,隋霖瞬间瞪大眼睛,满眼金色,“这么多?!都是我的?!”
容鱼淡然道:“修行一事,劳烦诸位各自努力。国师说了,会让你们见一见何谓真正的天高地阔。诸位不能再当几只井底之蛙,小打小闹了。”
隋霖提醒道:“大道潮水又汹涌拍岸来了。陈先生看着呢,也别太打不还手了。我是无所谓的,几位‘打手’,自己看着办。”
按照余瑜的既定计划,是先硬扛下三次看看。反正尽可能更多拖延时间是大方向,毕竟外边还有五岳神君和大渎公侯把守第二关呢,当然,别拖到晚上。陈先生说啦,必须白日斩鬼!
一条粗如山峰的漆黑绳索,重重砸向地支一脉那位女子阵师的道场。
“午”字阵师,已经韩昼锦向前踏出一步,她周边便有天地异象生发,完全不用掐诀念咒,无需步罡踩斗,便凭空出现了一座山土皆是赤色、紫气浓郁如流云的仙家宫阙,古朴殿阁依山而建,鳞次栉比,如有无数道家真人正在课业,灵宝唱赞连绵不绝,可与天地共鸣。
这处道场,是有大福缘的韩昼锦,年少登山时偶然入主其中的仙宫遗址,正是远古桐柏福地的一部分,亦是上古浩然天下真人治所之一。
那条绳索狠狠砸在宫阙由真人唱赞、青词宝诰造就出来的天籁大阵之上,刹那之间,地动山摇,雪白玻璃似的那层大阵屏障,出现一条条龟裂痕迹。
韩昼锦抬头望向只是挨了一下便差点崩碎的屏障,难免有几分心惊,这道青词屏障,是她刚刚成功炼化一部道书而成,她不是那种妄自尊大之辈,依旧内心颇为自得,不曾想竟然如此脆弱。
蚬似乎想起了什么,原本无神的双眸冰冷几分,先伐此山,是下意识的行为,此刻这头鬼物却是有恨意神色,挥动袖子,驾驭神通,一尊巍峨法相如神灵持鞭伐山破庙,势必将那处极为刺眼的道场打成齑粉。一鞭接连一鞭,将那青词宝诰蕴藉文字道意造就而出的屏障打了个粉碎,犹不解恨,将那座座宫殿悉数搅烂,让那些灵宝唱赞再无半点声息,眨眼功夫,一座古山便已经是沟壑纵横、黏液墨汁填充、如溪涧流淌满山的恐怖境地。
女子阵师更是毫无还手之力,被一鞭瞬间当头劈在天灵盖上,再次被打了个身死道消的下场,山中不过是多出了条河床罢了。
蚬也不看满目疮痍的仙山,转去攻伐第二道关隘,那是个站在小山岭之上的俊逸道士,整座小山都被鳌鱼翻背似的拱破,年轻道士身形掠起,在那破碎山石间蜻蜓点水,辗转腾挪。蚬只是心神微动,破碎不堪的小山便瞬间合拢,将其闷死。
第三处,一鞭竟然落空,在空旷无垠的天地间响起一阵鞭鸣,撕裂开一道长达数千丈的沟壑,内里满是哀嚎和呜咽声,无数的白骨骷髅在里边攒簇翻涌,试图逃离那条苦海无边的无水沟壑。
蚬微微讶异,稍稍定睛望去,那是一个道力浅弱到近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金丹境女子,亦是鬼物。
小小金丹罢了,也能施展出这等道力的障眼法?是了,蚬心中瞬间明了,是那山上的描眉客,境界不高,资质尚可。
妖艳动人的女子,迅速瞥了眼那条沟壑里边的白骨累累,非但不觉渗人,反而眼馋不已。
她心中大喜,被自己说中了,只要合力将其斩杀了,于她自己而言,必定大补!说不定这辈子都无需考虑寻找大道资粮一事了?
昔年崔瀺所谓的大道契机所在,以邪门歪道跻身上五境之机缘,正是这头十四境鬼物,正是今日?!
改艳,地支之亥。
她是一位鬼修,暂时金丹境。既是一位山上画师的描眉客,还是京城那座“著名”仙家客栈的幕后东家。她每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直到她遇到了同样珠光宝气的周海镜,才算遇到了劲敌,也难怪她们一开始相互碍眼。
那位小陌先生,送给她一件装在青竹筒内的法袍。她要是客气婉拒什么,就真是有鬼了。
上次“纠缠”大驾光临客栈的陈先生,她不过是个金丹境,就已经可以让既是武宗师又是剑仙的陈平安视线出现偏差,如果将来跻身上五境,她甚至能够让人“眼见为实”。至于能够支撑多久的“真相”,就看她的道力深浅了。
既鸡肋,也无敌。说鸡肋,是说改艳单独对上同境界或是高一境界的,确实意义不大,尤其是碰到最擅长一剑破万法的剑修,尤其鸡肋。说无敌,是只要比她低一二境,那她就真是不费吹飞之力就稳坐钓鱼台了,不用开启阵法,不用动手,瞬间就起幻境,让身在其中的修士、武夫乖乖“老死”在秘境中。
所以如果不是这场临时大考,改艳很快就会去国师府当差。
况且改艳还是一位精通彩炼术、以一顶风流帐作道场的艳尸。女鬼石榴裙下白骨累累,都会是她的裙下之臣。
蚬想了想,下一刻,黑漆漆的天幕,便一只洁白如玉的山岳巨手,裹挟着宛如天劫降临的大道威压,“缓缓”压下。
将那坐镇一座风流帐道场的艳尸,当场拍成一滩肉泥。艳鬼美人瞬间毙命,香消玉殒,风流脂粉飘散。
只不过改艳“临死之前”,抬头朝那十四境鬼物投去一份轻蔑笑意,分明是一句无声言语,老东西,等着便是,总会嚼了你的。
本该再闯一关的十四境鬼物,没什么“候补”后缀的蚬,竟是抬起袖子,一记手刀,遥遥当空斩下。
如巨岳神灵以利刃截断长河。
但是非但没有将截流片刻,这条光阴长河不过是跟着她的手刀姿势,一并下坠出了一个弧度,如同既有一幅韧性的仙家丝帛,始终不断。
蚬咦了一声。这条光阴流水,为何如此牢固?
除了尚未重塑肉身、重现阳间的几位修士,其余地支成员俱是被这么“一拽”,导致他们神魂剧烈颤抖,遭罪不小。
余瑜大喝一声,“不妙,贼子要跑……”
整座道场都摇晃起来,只见天地间破开一个大窟窿,出现了一座飘晃不已的拱桥,大袖鬼物已经大摇大摆走在一端,就要过桥。
顷刻间她就已经走到拱桥中央,下一刻就靠近了桥头另外那端。
余瑜抬起双手,使劲一合掌,掌心和手背处云纹古篆飞快蔓延开来,光彩焕发,如一轮冉冉升起的袖珍明月,明月升空,其中有一位手掌高度的少年剑仙,头戴一顶芙蓉道冠,穿朱衣佩古剑,雪白珠串缀连衣缝,英俊潇洒,十分仙气缥缈。
余瑜轻声喝道:“走!”
长久保留一点真灵不改、寄居在这副剑仙皮囊中的这尊阴神,得到主人的这道敕令,身形化虹,祭出的一条纤细剑光更快冲去。
对于这拨地支修士,先前谢狗是做过一番总结的,无非是用缝衣人的路数,处处行僭越之举,比如兵家小姑娘随意敕令上古剑仙英灵的阴魂,韩昼锦竟敢擅自炼化上古真人治所,不是向中土文庙那边交公,还有那个小光头,在睁眼闭眼间,就能够造化阴阳与勾连幽明,尤其是你一个修习佛法的小沙弥,竟然连臭牛鼻子的五雷正法,都能学到手,你家师父也不管管啊。
地支一脉配合得天衣无缝,能够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既然能够立于不败之地,那么第二个关键所在,就看杀力高低如何了。
否则就是一场各自比拼道力厚薄的水磨功夫,只看谁耗死谁,终究意思不大。
拱桥之上,地支修士以搬山之术送去阻路的五岳巨山,不知为何,一到了桥面上,转瞬间即是小如土垤,被高大女子随意踩碎。
拱桥上空,犹有一道大火炎炎的如瀑剑光,朝那女鬼当头斩下,却被蚬只是一挥袖子就席卷一空,声势浩大的一剑潦草收场。
拱桥底部,两条由万余张驱鬼符箓衔接而成的链条,裹缠住蚬的脚踝,可惜她抬脚前行,始终无碍,反倒是随意将其扯碎。
掌控一截光阴长河走向的隋霖也顾不得锱铢必较,韩昼锦等人瞬间重返阳间,韩昼锦满脸冰霜,一咬牙,竟是直接将大道根本所在的桐柏道场祭出,砸向了那头十四境鬼物的后背。
到了拱桥那边,便小如一方玉印的道场,径直穿透了女鬼的身躯,再被蚬伸手一抓,将其攥住,随手丢入袖中。
那只雪白大袖霎时间猎猎作响,震颤不已。
不断有呲呲烧烤鲜肉的血腥味飘散开来。女鬼只是神色如常,反正只差一步就可以走到渡口了。
几乎同时,便有一阵琉璃崩碎声响。桥头那一段,早有青衫客在那边等候。
天地广阔,拱桥也是不小,只是此时此刻,就像一座只能一人行走的独木桥,双方就此狭路相逢。
蚬第一次露出怒容,不过权衡利弊之后,她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哪怕只差一步,她还是选择了止步。
先前挨了一刀,吃不住疼的蔡学士翻身滚下田垄,已经咬着牙去山野间寻了些草药,好不容易潦草包扎一番,也不知挨饿几天,总算是养好伤口结疤了。也不知这种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便瞬间瞧见了天边破碎,大日坠地,田畴消失,他好像也一下子还魂了,从上五境跌为地仙的鬼物,瞧见了那座拱桥之上蚬的身影,蔡玉缮一愣过后,赶紧扯开嗓子喊了句道友救命……
下一刻,他便发现自己蜷缩在路旁一个估衣摊旁,隆冬酷寒时节,鹅毛大雪在天地间飘着。然后面门上挨了一脚踹,那摊主生得孔武有力,骂骂咧咧,让他滚远点,耽误了生意就把他活剁了,要死去别地方死去……蔡玉缮苦不堪言,瑟瑟发抖,最擅长写雪诗词的大绶朝学士,正要卯足劲骂娘几句,却见一伙地痞晃荡过来,其中有个壮汉眼睛炙热,嘀咕一句,洗一洗屁股也能用……
不过这就只是可有可无的小插曲。
余瑜他们如释重负,亏得陈先生拦住了那头鬼物的去路。
直觉告诉他们,这头鬼物一旦过了桥,五岳神君他们造就出来的一洲大阵,极有可能就会成为摆设。
问题是他们地支一脉,还没来得及祭出那几招杀手锏啊。
失去了那座仙宫绛阙,韩昼锦有些失魂落魄。
她这位女子阵师,出身神诰宗的清潭福地,真正的幕后“东家”,却是上柱国姓氏之一的紫照晏家,后者单独在她身上,额外倾斜了极为可观的天材地宝,耗费神仙钱无数。就像是一笔清潭福地、紫照晏氏、与国师崔瀺的三方买卖。最大的受益者,当然还是韩昼锦。
让韩昼锦脱离道牒,成为大骊地支修士之一,作为报酬,大骊朝廷允诺,将来宝瓶洲会多出一座宗字头的道观。事实证明崔瀺并未诓骗天君祁真,后来旧白霜王朝境内的灵飞观,如今变成了灵飞宫。
不过当时晏皎然,作为崔瀺的绝对心腹之一,他觉得增添的道宫,又不是神诰宗的下宗,祁真岂会愿意为他人作嫁衣裳,说不定还要害得神诰宗被分走宝瓶洲一部分道家气运,未必会点头。国师,不如换一个说法?
崔瀺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让晏皎然先谈谈看。
结果就是……异常顺利,祁真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好像全不在意神诰宗白白送出一位资质福缘皆是极佳的修道胚子,也无所谓宗字头道脉是不是神诰宗的香火。晏皎然事后有所明悟,真正的事功,不能看表面的得失,实则全是在人心上边下功夫。
先前陈平安就提点过韩昼锦,那座仙府遗址,大有来头,可以去请教封姨。
就连见多识广的陈先生,都说那将是一桩“天大的造化”。虽然有个“于她而言”的前缀,但是珍稀程度,可想而知。
封姨见着了拜访火神庙的小姑娘,帮忙一语道破天机,韩昼锦终于找到了真正的阵法中枢,成为了这座道山的主人。
本来就跟客栈似的,转眼便成真正道场。在那之前,韩昼锦就像空有一座宝山,明明见了祠庙,却未曾烧香拜神仙。
不久之后,太徽剑宗的年轻宗主,剑仙刘景龙,南下游历期间,受朋友所托,专程去过一趟京城找到韩昼锦,指点她一番阵法。
报酬就是早就得到陈先生暗中授意韩昼锦,而她也确实感激刘景龙堪比传道人的倾囊相授,于是她就请“有朋友在无酒不欢、与陌生人滴酒不沾”的刘景龙,结结实实喝了一顿熟络酒。
葛岭察觉到韩昼锦的心境,以心声提醒道:“立即收束心神,不要自乱阵脚。”
韩昼锦气笑道:“说得轻巧!”
年轻道士劝慰道:“既然有陈先生压阵,总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韩昼锦点点头,终于放下心来。
自从遇到了这位陈先生,他们的修道之路,可谓是各自迎来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葛岭,未。
他是宝瓶洲东南地界的句容人氏。
相对于山泽野修一般自由自在的地支成员,年轻道士比较例外,他还有个公开的官场身份,担任京师道录,葛岭掌管京师道正院六司之一的谱牒司。
要说谁最有可能率先跻身上五境,当然还是袁化境。不过韩昼锦和葛岭的大道前程,却是最被陈平安看好的。
看好韩昼锦,是因为她的那座私人道场,实在是太过珍贵了。而道士葛岭,除了自身的道心坚定,还有一层额外的机缘,地支一脉,只要有战功,看似是袁化境获利最多,其实不然,真相是葛岭的大道裨益最多。只因为现在他们境界还低,与山巅修士厮杀的机会并不多,此事并不显著,相信等到他们陆陆续续跻身了上五境,就会逐渐意识到道士葛岭的后劲之大,分红之多。
既然是地支,那么配以五行,未是阴土。若以人身相配,亥为头,未为脊梁。以地支配脏腑,丑未则为脾。
故而葛岭的存在,极其关键。
陆翚以心声试探性问道:“是哪个‘他’?”
少年苟存摇摇头,“看不出来。”
袁化境已经收起了无功而返的那把本命飞剑“火瀑”,心中有些感慨,同样是一剑斩头,效果竟然如此悬殊。
小沙弥赶忙低头合十默念阿弥陀佛。
拱桥上,蚬死死盯住那个腰悬两把佩剑青衫剑客。
那人笑言一句,“十四境鬼物,眼神便能杀人吗?”
蚬好像没了耐心。
十四境修士的道心一动,天地间愈发黑沉沉,好像将整条光阴长河都浸染成了一种浓重死气的墨色。
陈平安瞥了眼她的袖子,“真被宋集薪这个乌鸦嘴给一语中的了,殷绩你果然是暗中勾连白玉京。”
看来当年骊珠洞天破碎坠地期间,趁着天机紊乱之际,白玉京那边有高人暗中潜入了宝瓶洲。
灵宝城庞鼎?还是那个挡下谢狗剑光的无名道官?或者都是?
青衫剑仙双手掌心,轻轻抵住两把佩剑的剑柄,“此路不通,给老子退回去。”
蚬再无先前收拾那群蝼蚁的闲适气度,刹那间一张雪白脸庞如有无数眼眸拼凑而成,拥挤翻动,令人作呕。
你既然要仗剑拦路,就以大道之争硬碰硬一场,看看到底是新十四的道力更经得起消磨,还是崭新飞升底子更厚?
蚬如散道,一身十四境道法如潮水般涌向桥头。
隐约之间,高山矗立,武夫如神,不以剑术迎敌,他如武道走下山来。
随便一脚踩下,就将拱桥震颤得桥面粉碎,武夫单以一身拳罡劈开道潮漫天的昏暗夜幕,一拳砸中鬼物道身的腹部,打得天地摇晃,长桥断裂,再一手扯住鬼物的脖颈,一手拽住手腕,硬生生将其扯断。
暂时悖逆行散道之举的十四境鬼物,依旧无法跨过那一步的天堑,反而在无形的道路上一退再退。
蚬的眼中,流露出一股牵连道心的震撼,你当真篡位了?!你这凡俗,竟然当真为人间武道做主了?!
砰然一声,鬼物道身碎裂,往四周迸射开来。天地间悠扬响起袅袅余音,长久不息。
陈平安将逐渐化作劫灰的断肢丢到一旁,却是将那截袖子一抹,从中滚落出那座道山,再以手掌一拍,掠回韩昼锦那边。
也不追杀那个在道场天隅一角重新恢复原貌的鬼物。
蚬居高临下,衣袖飘荡在天地间,眼神怜悯望向那一袭青衫,讥笑道:“那艳鬼想吃了我,又有谁想吃了你呢。”
他只是与地支一脉淡然道:“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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