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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改换门庭


胡家,丞相府邸。

    胡惟庸得到消息的时间比徐允恭早很多。

    张贴皇榜这种事,虽然皇帝可以随意做,其他人很难干涉,但中书省还是有知情权的,否则就算是朱元璋可以让自己的仪鸾司等人去贴告示,宫里的人要大批量出来,动静也会很大。

    今日并非休沐日,不过做到胡惟庸这种级别之后,也不一定就每天都要去上朝或是去中书省衙门里当差,恰好他正在家中没去,就错过了第一手消息。

    但这也不要紧,因为一旦发生了什么大事,总会有人着急忙慌赶来府上的。

    “……什么,吕本求见?是外放的那个吕本?”

    正在书房里喝茶的胡惟庸听闻来访之人的名字,诧异地将自己手中茶碗给搁下,发出碗碟碰撞的清脆声音。

    管家恭恭敬敬地应道:

    “是,吕尚书正在门房候着,您看见还是推了?”

    胡惟庸先是嗤笑了一声:

    “什么吕尚书,他今年被召回来给了个礼部尚书的职位,没过两月就被外放,去做了两浙都转运盐使,如今这尚书名头倒是还在,但他实则不是了。不过你这么喊他,他心里估摸着高兴,也就是了。”

    “他更喜欢听人叫他吕尚书?”

    管家思索了一下,点头道:

    “是,小的这般称呼,他方才看着脸都要笑开花了,是高兴的。”

    胡惟庸脸上浮出明显的轻蔑——当然,在外人面前他一直是个气度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形象,只是自己在家里面对心腹管家,倒也不用始终端着,否则多累。

    “吕本半年前被外放做了都转运盐使,两浙虽离京不远,可他也不能随意离开任上返京。”

    “他有没有跟你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陛下知不知道这件事?”

    管家颔首。

    “小的问过了,他说,前些日子东宫那位侧妃娘娘意外小产,那是他独女,消息传到了他那儿,他带着妻子就急忙走水路赶回来了,任上的事暂时交由副手做十天半月的也无妨,前两日刚到京,还没见到太子侧妃,今日听到有要紧的消息,便来找您。”

    倒是也没有明说陛下知不知道他回来,但胡惟庸一听这话就懂了。

    东宫小产这事儿,要是没有陛下或是太子传信,就算吕本从别人那儿听说了也不敢借着这理由回来,否则就是窥探宫中私隐,一个不好就要出大事。

    刚回京城,连女儿都没来得及见,就跑到自己府上来……

    这家伙脑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缺根弦。

    胡惟庸眼中有点厌烦:

    “你去回他,叫他晚上再来,这光天化日的,陛下耳目众多,他一点也没遮掩就过来了,这怎么行?”

    管家一向很听吩咐,这次却是有些迟疑。

    见状,胡惟庸皱眉看他半晌,说:

    “你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作甚?”

    管家这才无奈开口:

    “老爷,他说今日朝廷里出大事了,只是其他人还在衙门里当值,中书省的人大部分都走不开,他就先赶来找您说。”

    胡惟庸身子慢慢坐直了些,表情也严肃起来。

    丞相以左为尊。

    他是今年刚升任的左相,另一位右丞汪广洋是個不管事的,一天天只知道偷闲,对于朝廷里的那些风波也不管不问,戳一下动一下。所以,在他们俩人的职位对调之前,也就是洪武六年至洪武十年的这段时间里,在胡惟庸慢慢布局之下,中书省里的实权位置早就被安排得尽是他自己的人了。

    朝廷有大事发生,中书省里怎么会忙成这样,连一个来报信的都没有,还得找吕本这个刚回京、处境尴尬的两浙都转运盐使过来?

    “你去请他进来说话吧。”

    胡惟庸先吩咐了一声,沉吟片刻又道:

    “派人去趟中书省找丁玉,请他下值之后立即来府上一叙。顺道去韩国公府上,将吕本过来找我这事情知会他一声,他若有意,便也一道请来,切记要晚上,明白吗?”

    管家听出了他这顿吩咐的疾言厉色,知道里头肯定有大事发生,但也没有多问,只应声而去。

    不多时。

    吕本被请到了胡惟庸的书房里。

    或许他自己也知道,以现在的处境而言必须低调,所以吕本来的时候只穿了身藏蓝色长袍,没有官服,没有任何能让人瞧出他是个一方大员的打扮。

    见到吕本这模样,胡惟庸心里也还算满意。

    于是他主动开口招呼道:

    “吕尚书,今日怎么有空到老夫这里来呀?你本该在两浙巡盐,纵然回京是有要事处置,但若被人给瞧见来我府上,怕是不大好哇。”

    吕本今年四十出头,是典型的文人模样。他样貌周正,颔下留着长须,又清瘦,端的可称个美髯公。

    听胡惟庸开口,吕本苦笑一声连连拱手道:

    “胡大人可莫要笑话下官,下官哪里还是什么尚书,这又非兼任,只唤下官姓名就好,否则实在是折煞在下了。”

    看来这家伙虽然虚荣,却也还知道进退嘛……

    胡惟庸心里暗笑。

    吕本以前是京官,刑部侍郎、吏部尚书都是做过的,后来被弹劾贬谪了,爬了好几年才爬回了礼部尚书的位置,结果得意忘形,没过多久又被外放了。

    当尚书的时候,实权虽然没有丞相大,但官职是差不多了,彼此喊一声胡相、吕尚书都是合适的,现在做了两浙都转盐运使,成了从三品的地方官,吕本倒是知道进退,改口称呼自己作胡大人。

    他停住思绪,想起对方今日的来意,便没有多打趣些什么,只一边在茶台旁亲自给吕本倒茶,一边斟酌着开口。

    “哈哈哈,好,吕运司,不知你今日特意来访,是有何贵干啊?”

    吕本叹了口气,从自己怀中拿出一张又大又厚实的纸,递到了胡惟庸面前:

    “您不妨先看看这张皇榜。”

    胡惟庸斟茶的手顿了顿,没有立即接过,仍是不紧不慢地先给彼此都斟好了茶水,又擦擦手,才接过了那张纸。

    “皇榜?这是何时发下的,贴在哪里了,吕运司又是如何拿到手里来的?”

    趁他在看的功夫,吕本赶紧解释了来龙去脉。

    “下官近日接到宫中的信,说是侧妃吕氏不幸小产,生死难料,便急忙从两浙赶回了京城探望,前两日才抵京,刚收拾安顿好,今日准备进宫求见的,不料在去衙门那边的路上碰到了旧相识,他们要去城门和菜市口等人口最多的地方张贴皇榜。”

    “也幸好是旧相识,下官才得以从那一摞纸里得到一张过来给您看……”

    “听说这事是午时刚过没多久就定下的,陛下也没有跟百官商议,径直就派人去张贴了,中书省那边恐怕都没我知道得早。”

    “下官打听到您今日告假,并未去衙门当值,于是便赶来跟您报了信,来时听闻中书省现今已忙做一团了,怕是都被此事拖住,他们得等到天黑了才有功夫来跟您提。”

    说话间,胡惟庸已经大致将皇榜上的内容都给扫过了一遍。

    他将那张告示卷起来搁在桌案上,刚才还和风细雨的面色有些阴沉。

    “老夫知晓了。”

    胡惟庸抬头看向吕本,问:

    “不知吕运司,如何看待皇榜上所言之事?”

    吕本沉默片刻,回头看了看窗外的天气,又叹了口气,却没做声。

    看他这模样,胡惟庸眉毛扬了一扬:

    “现下只你我二人在此,我府上干净得很,吕运司大可不必忧心隔墙有耳。”

    “伱既亲自登门来了,想来也是有意要同本相同盟的,如今陛下有了动作,恐怕是冲着咱们这些人一起来的。吕家在宫中那一位没了身孕,不定是谁做的,她没了孩子,吕家怕是很难再有前途。”

    “吕运司不为自己打算,难道还不想为自家女儿打算吗?”

    这话倒是戳中了吕本的肺管子。

    他这个两浙都转盐运使是个从三品的职位,不低,甚至是一方封疆大吏级别,凡能做这差事的,多少也是陛下信任之人。盐政向来要紧,这其中有多少油水自不必提,如果换了一个人来,京官外放去做都转盐运使,那必然是要感恩戴德的。

    但问题在于,被外放之前,吕本原是礼部尚书,正儿八经的二品大员,仅在丞相下面。

    前几年吕本就已经当上了吏部尚书,后来被御史弹劾丢了官,去了北平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做按察司佥事。好容易等到今年上半年,当太子侧妃的女儿有了身孕,而后他便被召回京中重做礼部尚书,结果好了没两月,就又被丢到地方外放去了。

    要说他心里不怨怼,那是假的。

    是,盐政是个谁都知道的肥差,油水又多,又不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好操弄得很,他吕本当了这个好多人都眼红的差事实在是占了大便宜了。

    可谁敢在今上这里犯忌讳触霉头?

    陛下有多憎恶贪腐之事,满朝文武谁不清楚?就算自己是陛下的半个儿女亲家又如何,他敢伸手吗?

    凡是权位高一些的都知道,陛下身边养着的那些人,读作仪鸾司,实则眼线鹰犬,当年他在北平做官时反倒还好些,只要做的不过分,南边的眼睛放不到北边来。现如今做两浙都转盐运使,离京师走水路不过两日功夫,他敢如何!

    洪武朝当官的,同样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办事,同样捞不着银子,还他娘的不如回京做京官,至少有一个女儿在东宫做侧妃,至少是从三品以上!

    现在可倒好,自己这人离京不过半年,女儿便已经遭难,肚里孩子没了不说,人也差点没了。

    离开京城前早早就跟女儿商议过的事情,现在也没法再做……进宫之后还得宽慰女儿,也不知她还能不能替太子生下一儿半女的,有没有失去生育能力。

    糟心,实在糟心啊!

    吕本知道今上是个小心眼又疑心病重的,所以以往他私下同胡惟庸等高官们联系时都很小心,从来没有显露过关系,现在听闻女儿的事,他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干脆大白天的就找上门来。

    换做以前他当然会离这些派系远远的,联系也只会私下秘密联系。

    但现在……呵,他这样一个只有独女、家中诞下皇孙的机会没了、人还在外放当牛做马的从三品运司,到了京城来登门拜访一下当朝丞相,走动关系,也不过分吧?

    “胡大人说笑了。”

    吕本几乎将要把后槽牙给咬碎,才吞下了自己心中的愤恨和不甘心。

    他脸上重新扬起笑容,冲胡惟庸拱拱手,道:

    “若要下官直言,那下官就一句话。”

    “皇榜所写此事万不可行,朝中不论派系,文官须得联合在一起劝谏陛下停止此次恩科,否则,待到这恩科选拔结束,我等读书人要同一帮只知道摆弄斧子锯子的泥腿子同朝为官,又要如何自处?”

    胡惟庸倒是没什么表情,只冷冷盯了他一眼:

    “泥腿子?吕运司慎言啊,咱们朝廷里有多少人都是泥腿子出身,你仔细想想清楚了再说话。”

    吕本愣了一瞬,下一秒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

    他奶奶的……忘了陛下是朝廷里出身最低的那个泥腿子了!

    前元时,吕本就已经元帅府都事,他家中往上数几代都是清贵出身,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反而是胡惟庸,即便同是读书人,那他也是早年间随陛下一道起兵的开国老臣之一了,纵然不怎么拍得到朱元璋的龙屁,至少知道哪些事情是犯忌讳的。

    吕本忙谢了胡惟庸提醒,才接着说道:

    “下官失言,失言了。”

    “不过胡大人,您是如何打算的,这事难道就不管吗?”

    胡惟庸觑他表情,大略也猜到了这人日后要改换门庭,不再想老老实实地同陛下当那儿女亲家做明面上的孤臣了。

    于是他悠然喝了口茶水,杯子没挡住唇角笑意。

    “当然要管。”

    “不过,具体是怎么个管法,吕运司若是有兴趣,现下就早早离开我府上,入夜了再过来。”

    “届时就不止咱们二人商讨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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