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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温晏然微微颔首,  允了萧西驰所请,又看了眼身边的钟知微。

        钟知微拱手:“微臣愿随在陛下身侧。”

        她是内卫统领,又对天子忠心耿耿,  比起通过捕捉泉陵侯来建立功业,更希望能守卫在天子身周。

        一道跟着皇帝过来的池仪则上前一步,躬身行了半礼,道:“微臣愿跟萧将军一道追击泉陵侯。”

        池仪并不怀疑萧西驰此刻的忠心,却有些顾虑对方行事风格过于谨慎,无法达到天子想要的效果,想要亲自跟着过去,在其他人犹豫不决的时候,  帮着做出些手起刀落的决策。

        此刻天色渐暗,  池仪又是文官,温晏然虽有些忧虑对方的身体素质禁不得山上的夜战,  但作为未来的权臣,池仪此人一向极有自知之明,  会这么要求,  必定是有些把握,  便也没有打击对方的工作积极性。

        萧西驰看了眼身边那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内监左丞,倒是没料到对方也会骑马。

        她并不知道,  天子在进行体育锻炼的时候,身侧一向以“不管陛下去哪里都跟跟着侍奉”自我要求的内官首领们,  也跟着增加了一些训练项目……

        兵贵神速,萧西驰、池仪还有众多禁军立刻出发,顺着山陉往深处追击,  温晏然目送他们离开,  忽然道:“钟卿,  你说泉陵侯会过来么?”

        钟知微据实以答:“此地地形不利奔波,我方军士更多,且气力充沛,泉陵侯多半无法逃脱,自然能被押往此地。”

        温晏然负着手,唇角微微瞧上,目中却一片幽然之色,看着远方缓缓道:“泉陵侯自然难以脱身,但怕是也过不来了。”

        泉陵侯撤离之时,特地留了一部分甲士在原地,既是为了迷惑陉口的敌人,也是为了阻拦追兵,那些甲士虽然对泉陵侯忠心耿耿,但主将既然已经离去,剩下的人难免士气低落,他们听到前方马声越来越响,尽数紧张了起来,但还未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看到一道黑影飓风般急速向此席卷而至,竟是一位骑着大马的将领。

        对方身披铁甲,手上提着一条长柄大刀,看见面前阵营齐整的甲士,居然并不减速,反倒加速冲入了对方的阵势当中。

        来人正是萧西驰,她手中的大刀犹如一条银龙,四周的火光印在雪亮的刀刃上,左右挥舞,闪闪烁烁,几乎她每次一挥刀,对面就一定有人头落地。

        因为相关装备的实验还在进行中,如今的禁军还没有配置上长镫跟马掌,用来包裹马蹄减少坐骑损伤的只是皮革,萧西驰纯粹是靠着自己骑术精绝,方才能表现得如此挥洒自如。

        她一骑当千,直接冲破了敌人的防守阵型后,忽然又调转马头,回首再度连斩数刀,那些甲士本来已经溃不成军,见到这一幕,更是肝胆俱裂,不少人连站也站不稳,只得弃刀投降。

        萧西驰晓得那些甲士已然没有再战之力,大笑数声,径自打马向前。

        山陉两侧都是断崖一般的石壁,道路崎岖狭窄,就算泉陵侯猜到不对,想要撤离,受地形限制,其实也无法走得太快。

        虽然一开始说是要摸黑前进,不过地上石块太多,凹凸不平,为了加快赶路的速度,周围到底也点起了一些火把,其中最中间的那辆木车上还打了一只灯笼。

        温谨明本来一直闭目不语,听到后方忽然响起阵阵密集的惨叫声,接着又是越来越近的马声,果断道:“来得这样快,此人一定是萧西驰!”

        与温谨明同在木车中的年轻人,是一位崔氏出身的幕僚,她将身体从侧面探出,往远处张望,看见萧西驰的骑速忽然变慢,反倒大惊失色,当下不顾臣子之礼,急急把温谨明推入边上的副车当中。

        幕僚猜得不错,萧西驰之所以放慢马速,是为了自远处直取敌方头领首级,她先喝令前人止步,没有得到回应,当下从背上取下长弓,张弓如满月,向着前方射出了流星般的一箭,弓弦震响时,就像是密云中传来了一声雷鸣。

        随在温谨明身侧的那些兵士的坐骑虽然都是战马,但听到这声巨响,居然一时间进退失据,颤栗难安。

        光以骑射水平论,这位庆邑部首领堪称当世无双。

        一箭后又是一箭,萧西驰手中长箭如连珠般射出,基本算是指哪打哪,泉陵侯那边的甲士想要发箭反击,但力道不及对方强劲,准头也有所不足,根本无法给萧西驰造成威胁。

        她第一箭射中了车上的人,第二箭又射断了地方的旗帜,然后扬声道:“泉陵侯已被我射杀!”

        由于火光不够明亮,温谨明那边的甲士无法掌握到首领的准确动向,加上被萧西驰弓箭之威所慑,不少人相信了萧西驰的话,立时开始骚动。

        另一位幕僚见势不妙,扯着嗓子喊道:“殿下分明安然无恙……”

        萧西驰岂容对方将话说完,立刻又是一箭,自八十丈外射穿了对方的咽喉。

        温谨明敢行刺杀事,身侧自然有武艺超群之人随从,其中一个年轻将领不忿萧西驰连连呈威,从队伍中纵马而出,长刀在身前舞出一团银光。

        萧西驰看到人向自己冲过来,先发一箭,可惜以她箭矢之强劲,竟无法穿透对方的刀幕。

        她一向自负勇力,见状索性也把长弓背回身后,提刀应战。

        两人都借着马速向彼此冲撞过去,刀刃在半空中撞于一处,发出了雷鸣般的巨响。

        仅仅过了一招,两人的战马就不得不同时后退数十步,萧西驰感觉自己手臂竟然有些发麻,便重新打量了面前的将领,扬声:“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年轻将领昂然应答:“青州陈颍。”

        萧西驰点头:“好身手,可惜却做了叛贼,以后史书有载,只怕令家族蒙羞。”

        她在建平多年,而庆邑部又是一个中原化程度极深的部族,很清楚这些大族出身的人的痛点在何处,当下出言相激,陈颍听到之后,原本浑然一体的刀势中果然露出了一些破绽。

        陈颍的武艺本就不如萧西驰,更何况如今心境已乱,两人来来回回交战了数十回合,萧西驰借着错身而过的机会,举起长刀当头劈下,陈颍横刀相隔,顿时间,一股大力从刀身上传来——他本倒是抗住了对手的攻势,然而坐下的骏马却哀鸣一声,前腿跪地,栽倒在地面上,显然是再也无法承受对方的巨力。

        陈颍愤然喝骂了一句:“庆邑蛮人!”

        温谨明身边除了陈颍,自然还有旁的高手,他们一面要护卫主公安全,一面也保持着士族的矜持,本来不肯与陈颍一道围攻对手,如今见同袍情势危急,无法继续坐视,立刻催马而出,自两翼牵制萧西驰,随同萧西驰一道前来的禁军都是钟知微手下的精兵,训练有素,当下也提着长矛纷纷加入混战。

        陈颍失去坐骑,从马背上滚下,与萧西驰步战,他之前胜算就小过对手,如今被迫下地,更是被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萧西驰居高临下,一柄长刀点戳横挑,压得陈颍无法脱身,然后觑出一个破绽,刀刃向前递出,半空中寒芒斜飞,陈颍的头颅已经从脖子上落下。

        击杀强敌后,她没有加入到禁军对泉陵侯甲士的殴打,而是策马向前,继续追击敌方队伍,同时手中长箭陆续射出,箭不虚发。

        温谨明感受着外头的砍杀声,闭了闭眼,语气中竟显得格外平静:“事已至此,大业已不可为,不必为孤多伤人命。”

        身边的中年幕僚立刻跪请:“殿下不必沮丧,如今队伍还未曾离开陉口,阵势难以摆开,才让那庆邑蛮人得逞,等到离开之后……”

        温谨明打断了对方:“莫非你以为北苑那边不曾在陉口设下埋伏么?”

        中年幕僚瞳孔猛地一缩:“……难道?!”

        他们敢从山陉中走,自然在陉口处留了一批人把守后方,但听泉陵侯的意思,那些负责接引的兵马,此刻也已经凶多吉少。

        温谨明缓缓道:“当日建平足足派了两曲骑兵离京,事情平息后又迟迟不归,除了督促春耕之外,怕也有旁的打算。”

        她现在已经彻底想明白了对手的安排,可惜却迟了一步。

        从玄阳上师之事,到两郡雪灾,再到北苑春猎,自己那些虚虚实实的计谋竟都未起到半点效果,哪怕没有君臣大义的名分作为限制,温谨明自觉也不是建平那边的对手。

        那位中年幕僚听见主君的话语,伏地下拜,目中流下泪来:“殿下!”又一把拉住了另一位年纪较大的文士,急切询问,“崔君,如今可还有徐徐图之的机会?”

        他口中所言的徐徐图之是暂且保全性命,日后再寻合适的机会图谋大事。

        被称为崔君的是崔氏的崔益,他闭上双目,迟迟不肯言语,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甲已经嵌入到了皮肉当中,渗出了鲜血。

        温谨明面色平静:“不要为难崔卿,孤引甲士入京,本就犯了身死族诛之罪。此前多年谋事,崔褚两家一直全力相助,如今不能功成,是孤有负于二位。”

        她在朝中虽然还有些人脉,但如今恐怕谁都不敢帮着说话,免得被当做同党。

        带兵潜入北苑,是铁板钉钉的谋反行为,历朝历代,但凡中枢这边还保有一定的权威,对待此类事情都一向都是宁肯错杀也绝不放过,哪怕没有直接证据,只要皇帝稍稍起了疑心,也会遭来杀身之祸,更何况温谨明的的确确在谋划着刺杀之事,如今棋差一着,自然满盘皆输,绝无半点生机。

        中年幕僚双目通红,咬牙:“崔氏不敢,褚氏愿为殿下尽力一搏!”

        他有意假装温谨明只是被世家挟裹着来此,想要由自己担下主要罪责,保这位主公一命。

        温谨明厉声喝止:“若当真如此,你我怕是会全数葬送在此。”

        她是个能狠得下心的人,却不喜欢做无谓的牺牲。

        死到临头,温谨明总算是有些摸透了建平那边的行事风格——倘若自己的幕僚真这么表态了,那么拿到话柄的禁军就会以旁人欲对泉陵侯不利为借口,将所有人射杀于此,当然幕僚们被杀是因为他们图谋不轨,而自己身死,则是禁军那边离得太远,解救不及。

        中年幕僚也迟了一步猜到了其中关键,双目垂泪,呜咽出声。

        温谨明笑笑:“崔新白已经为孤而死,孤难道不该为她的家人顾虑一二么?”

        ——崔新白是之前那位年轻幕僚的名字。

        嘱咐过下属后,温谨明居然主动从车中站起,向着萧西驰遥遥道:“孤以主从之情迫人起事相随,所有罪愆,在孤一身!”

        她将话说完,把幕僚往边上一推,拔出佩剑,反手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崔益跟褚氏的中年幕僚,以及尚且幸存的甲士兵将们看见这一幕,纷纷伏地跪拜,痛哭出声。

        半个时辰后,池仪匆匆返回出发时的陉口,为天子带来了泉陵侯的首级,耽搁了半个晚上的萧西驰则没有折返,一路向前去找自己的族人汇合。

        此刻已经算是夜半时分,温晏然裹起了厚厚的大氅,看起来跟身边人完全不在一个季节,她了解到山陉中发生了什么后,微微点头,笑道:“春猎本该纵情游乐,如今却要让太傅他们为朕忧虑。”

        温晏然此前便猜到罗越有问题,却一直隐而不发,也有点想留他钓鱼,早早解决泉陵侯那边问题的意思在——登基之后,系统面板上的最新提示就变成了“建平内乱”,温晏然无法了解到该事件的详细信息,更不知道所谓的内乱会从什么时候开始,只好尽量排除不稳定因素,以便更加从容地应对接下来的考验。

        然而就在此时,安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系统面板忽的闪烁了起来,温晏然凝神去看,发现“建平内乱”四个字慢慢变成了灰色,然后集体上移一格。

        “……?”

        她记得上次“登基为帝”四个字在上移的时候,不是变成了红色吗?

        而且既然提示产生变化,那就意味着事情已经结束,开始温谨明的甲士根本都还没进入到城里,这也能算是“建平内乱”?

        温晏然思忖,有一个完全不考虑接受者理解能力的讯息提供方,自己想要达成穿越后的职业目标,果然没那么简单……

        池仪立在天子身侧,关注着温晏然的一举一动——如今方才去了一个心腹大患,自然是好事,但陛下的神色里却没有什么喜意,反倒显得颇为……困惑?

        她想,天子年纪虽小,但居安而思危,且喜怒不形于色,果然是一位少见的稳重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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