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进入梦中,  云皆就有些惊讶。

和她想象中中了梦魇，梦境便是各种天灾人祸可怕场景的不同。

谢一砚的梦境,  是宁静祥和的秋季。

这是一座老旧的大院，枯黄的落叶堆了一地，一个小小的，穿着讲究的马甲衬衣，格子纹短裤的精致小男孩正撅着屁股在那里捡落叶。

云皆一眼就认出，他是小时候的谢一砚。

和长大以后的清隽优雅不同，小时候的谢一砚,  大大的眼睛，是双颊微鼓的婴儿肥包子脸,  皮肤白白嫩嫩，大约四岁上下,  整个人写满了稚嫩与童真。

这是一方小院子,  院子里不远处,  是戴着眼镜正在看报纸的谢老爷子。

谢老爷子此时精神正好，只冷不丁说一句：“阿砚,  不要玩久了,  被你妈看见会说你的。”

“好~”

此时的谢一砚奶呼呼的，拖着拉长的音调,  萌的人心肝颤。

就是云皆都没想到小时候的谢一砚会这么可爱。

谢一砚捡了几块特别大特别完整的落叶，他举起来对着天空比了比，眼珠子一转,  就和半空中飘着的云皆对上了眼。

他瞪大了眼睛。

云皆：“……”

在梦里会被主人看见倒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此时的谢一砚是个小孩，他什么心情梦境都会随之变化。

但梦境并没有什么变化。

谢一砚下意识的看向谢老爷子，发现他没注意后，偷跑过来。

云皆仿佛有所感悟,  她从天空中飘下，这哪怕是谢一砚的梦境，渡劫期实力强大她也可以轻易控制，她现在倒不急着唤醒谢一砚，实在是对这么小的谢一砚觉得好奇又新鲜。

而且，他为什么会被困在小时候的梦境里呢？

“你为什么会飞？”

小小的谢一砚歪着脑袋问她。

“我没有飞哦。”云皆此时趴在墙头，撑着下巴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刚才看错了。”

“是吗？”

小谢一砚仿佛有些不解，正在这时，谢老爷子抬起头来：“阿砚，你在跟谁说话？”

“姐姐！”

小谢一砚指着墙头：“这里有个姐姐。”

谢老爷子转过视线来，根本看不见云皆。

他当时微微板着面孔：“哪里有姐姐，不要说瞎话，你休息的时间到了，先来背了这片课文吧，等背会了，爷爷带你去动物园，不让你爸妈知道。”

“那……好吧。”小谢一砚看向笑嘻嘻的云皆，又看向谢老爷子，仿佛明白了什么，只眨了眨眼睛，竟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转身走向爷爷身边，一双小手却冲着云皆挥了挥。

不愧是谢博士啊，小时候这份定力就和一般小孩不一样。

在他的世界里，他现在是小孩子，没有了以后的记忆，他仿佛是沉浸在了过去的世界中。

去动物园？

云皆鲜少了解谢一砚的过去，毕竟无端端的了解这些太奇怪了。

但她也听到过一些事情，说是小时候谢一砚的父母就对他很严格，他也十分聪明，年纪轻轻便进入国家实验室效力，成为人人知名的谢博士，这与他自身的天赋和努力都脱不开干系。

但她从未想到过，小时候的谢博士是怎样生活的。

她跟着小谢一砚进屋，看见他小小的身体坐在高脚凳上，一边背着课文，一边晃荡着两条小短腿，时不时还摇头晃脑的。

这个时候的小谢一砚，和成年时候，还是有很大差别的，他活泼，看起来明显的开朗。

他看见云皆飘进来了，但他仍旧专心致志的，大声背着课文。

他很聪明。

这是他背的新一篇课文，字不少，云皆看他背了两三遍就背熟了。

他的记忆力也是惊人的。

背完以后，他又好奇的看向云皆。

云皆此时正趴在他卧室的窗边，见他望过来，她说：“你背完了？”

小谢一砚点点头。

云皆难掩笑意，她说：“我考考你。”

“好啊！”他应的爽快，小小的脸上都是自信的笑容。

云皆挑了几处他刚才背的地方，他果然都一五一十答上来了，即使云皆反着来考，他也只是犹豫了一下，便背了出来。

云皆难掩感慨：“你真的好聪明。”

这个时候的小谢一砚，才四岁大点吧？

小谢一砚得到了夸赞，抿着小嘴巴，带着一丝羞涩的笑了。

“阿砚。”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小谢一砚和云皆同时抬头望去。

云皆看见，谢一砚的父亲站在那里，和未来的冷漠不同，这个时候的父亲还带着和缓的笑容，不得不说，和成年之后的谢一砚还是有一丝相像的地方。

“今天的课业完成了吗？”

他带着笑靠近小谢一砚，小谢一砚大声道：“完成了，我背完了这篇课文。”

“嗯，你很棒。”谢一砚的父亲现在仿佛还是有点良心的，他摸了摸小谢一砚的脑袋表扬了一句，但下一句话就是：“但作为我的儿子，这还不够，你应该自觉的再去背第二篇，不能我们说多少你就多少，你应该主动做的更多，阿砚，你是谢家的孩子，你担负着我们谢家的辉煌。”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继续背吧。”

云皆瞬间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光听谢一砚父亲这话，她就觉得好窒息。

小谢一砚的眼睛里明显的露出一丝失落，他张了张嘴，好想说句什么，却没说出口。

谢老爷子站在门口，他看向小谢一砚的眼神有些沉默，

谢一砚的父亲只点头叫了一声：“爸。”

谢老爷子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才道：“阿砚已经够聪明优秀了。”

谢一砚的父亲露出明显的不赞同：“作为我们谢家的孩子，光是聪明优秀怎么够？”

谢老爷子不说话了。

谢一砚的父亲离开，他望着屋内的小谢一砚，小小的孩子垂着脑袋，不安的搅了搅手指：“爷爷，我们还去动物园吗？”

谢老爷子立刻扬起笑脸：“去，当然去，这是爷爷答应你的。”

小谢一砚立刻又高兴起来。

可他最终也没去成，两天后，谢老爷子因为工作原因被调往外地。

他临走时，踌躇着对小谢一砚道歉：“抱歉啊阿砚，这是国家的命令，爷爷没办法，但你等爷爷回来，爷爷一定会带你去的！”

云皆看见小谢一砚的眼神失落无比，却依然扯出一抹灿烂的笑：“好，爷爷，我等你回来。”

他乖巧，安静，令人心疼。

云皆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她悄悄的离谢一砚远了点。

她不能插手这个梦魇的开端。

小时候偶然见到云皆的记忆逐渐淡去，年幼的孩子渐渐褪去稚嫩，随着父母的高压教育，云皆看见了小谢一砚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优秀。

在他七岁那年进入天才早教班的时候，谢家搬到了更加奢华的庄园里。

梦境的色彩也骤然暗淡下来，明明这是光辉的开始。

云皆看见了一个喘不过气来的家庭。

十岁前是父母的高压政策教育，十岁以后，父亲的突然任性，对母亲亲口说她没有爱意了。

人前优雅，人后在压抑的环境里一个人崩溃绝望的谢夫人，无能为力的谢老爷子，渐渐不再信任父母的谢一砚。

他确实优秀，他展露了更多的才能，得到了国家的重点关注。

十五岁，他成为远近闻名的天才少年，国家面对重重压力时，他带领团队研究出女娲芯片，让国家在芯片行业的压力骤然衰减。

鲜花，掌声，荣耀。

别人看到的是一个辉煌的谢博士，云皆这么多年一路看过去，看到的全是压力，只有无尽的压力。

“谢博士，你真是好样的，你是咱们国家未来的希望之一啊！”

“阿砚，你做的真好，不愧是我的好儿子，你让爸爸脸上十分有光。”

“阿砚，你这么优秀，妈妈也为你开心。”

就连谢老爷子在几十年后，都说了这样一句，他笑呵呵的，说：“阿砚，你是一个优秀的人，爷爷这一辈子，忠于国家，无愧于国家了，你要带着我们国家好好向前走啊。”

那一刻，云皆看见，少年时期的谢一砚，眼里的光暗淡了一瞬，然后他说：“好。”

他是热爱这些的，但热爱和顶着所有人的期盼前行是两回事。

重重大山压在头顶，云皆看到了修仙世界的出现，看到了谢一砚不眠不休的研究，看到了最后谢老爷子临走时，都是让谢一砚好好守着这个国家。

不能说谢老爷子不爱他，他是最爱这个孙子的。

他只是忽略了一些基本的问题，孙子的长久沉默，让他这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也忘记了他真正需要什么。

当谢老爷子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谢一砚的梦境再度变幻。

梦境色彩重新变得热烈张扬起来，依然是那个秋季，落叶纷飞，小小的谢一砚扒在门口，委屈巴巴的看着爷爷坐上车临走的身影。

这个时候，他的世界是鲜明的，他是拥有期待的。

他还是期待着爷爷归来，带他去动物园玩的那一天。

云皆叹息一声，这么多年平淡的内心也有所触动，她看不下去了，站了出来，冲着小谢一砚伸出手。

“走，姐姐带你去动物园。”

在梦境里，占一下谢博士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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