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袖怔怔地看着她：“你不害怕？”

  他原想问你不难过吗，可话到嘴边又变了。

  “怕什么，”苏遥耸耸肩，“又不是我害了他。”

  转过街角，马车就在不远处停着。苏遥蹦蹦跳跳跑过去，取了衣裳过来给他。

  “多谢你啦，”她又一次道谢，“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了。从上回之后，我哥严令我每日太阳落山之前必须到家，啧，没意思。”

  陈袖“哦”了一声，将衣裳接了过来。

  他想问你现在风寒好了吗，还用喝那些苦药吗，以后还来这边吗，可最后什么话都没有说。

  就只站在那里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一直到快要行出了很远，又看到她探出头来，朝着这边挥了挥手。

  陈袖下意识也想要挥手，手抬起了一半，又慢慢放了下去。

  马车转过弯，消失不见了。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来，转身也离开了。

  ……

  此后的每一个空闲的日子，陈袖都会到河边来。

  有时候能碰见苏遥，有时候又碰不见。

  苏遥与他也熟络了起来，一见了他，老远就朝他招手。

  她每次都有许多话说，都是些闲七杂八的小事，比方说昨日吃的橘子太酸了，她吃了一瓣，不动声色地递给了哥哥，哥哥也吃了一瓣，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递给了母亲，母亲再吃一瓣，又递给了父亲，父亲不疑有他，放到嘴里咬了一口，一家人酸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比方说她养的那只小猫，胖墩墩的，平常懒洋洋地不爱动弹，看到院子里飞进来一只鸟儿，竟跳起来想扑，奈何实在太胖了，只跳了不到三尺高，那鸟儿扑棱棱地就飞走了。

  比方说父亲给她请了个教女红的师傅，她跟着那师傅学了一日就受不了了，手指上被扎了好几个洞，捧着手去找母亲，母亲看了心疼得不得了，和父亲大吵了一架。父亲默不作声，隔日对她说，不想学不学也罢。

  她还把手凑到陈袖眼前：“现在还能看见针孔呢，你看！”

  她的手指纤白柔嫩，仔细看确实能看到两个小小的针孔。

  “那种东西不学也罢。”陈袖脱口而出。

  “可不是么，”苏遥眉飞色舞地说道，“我爹叫我学女红，不如叫我哥多赚些银子，只要有钱，我可以请十个绣娘，想要什么她们就给我绣什么！”

  陈袖深以为然。

  那些微末小事，苏遥说得有趣，陈袖听得比学兵法时还要认真。

  冬去春来，很快就转了年。

  分明就只过了一年而已，苏遥却好像忽然长大了许多。

  她还像从前那样爱笑，但神情中却总夹着些苦涩。

  “你说，女人为什么一定要成亲呢？”有一日，她忽然说道。

  那会儿她正坐在树下，身子底下垫着陈袖的外袍。

  她看着不远处的河面，阳光洒在上面波光粼粼的。

  陈袖想了好一会儿，说道：“大约，是因为人总是需要一个伴的。你父母也是为了你好，他们怕有朝一日不在了，留下你孤零零地在这世上。”

  “为了我好……”苏遥不大开心的样子，揪着旁边的草。

  两人相识的时间久了，陈袖在她面前也能多说几句话了。

  “他们怕你孤单，也怕那些流言蜚语伤害到你。”他说道。

  苏遥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说道：“其实我不是这里的人。”

  见陈袖没什么反应，她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陈袖依旧没有反应。

  她有些急了：“你要相信我啊，我真的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我信你。”陈袖说道。

  他当然信她，她就是从天上来的。

  苏遥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哼哼了两声，自顾自说道：“不管你觉得我是疯了还是怎么样，反正我没骗你，我是从别的世界来的。”

  “我来的那个地方，女人也能撑起一个家，根本不用嫁人的。”她说，“那会儿我就能开铺子，我就是掌柜，我赚了好多钱！”

  “你很厉害。”陈袖认真地说道。

  苏遥翻了个白眼：“你这样让我都分不清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阴阳怪气了。”

  “我说的是实话……”陈袖想要分辩。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苏遥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在我们那边，人是可以上天的。”她指了指天空，说道，“有一种叫做飞机的东西，人坐在里面，就能飞到天上去了。”

  陈袖眨了眨眼，并没有太过惊奇。

  她本就是天上的神女，能够飞上天，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我们还能穿好看的旗袍，”苏遥比划着，“贴身的，可好看呢，胳膊可以露出来，腿上开叉到这里！”

  陈袖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她撩裙子的手，心怦怦直跳。

  苏遥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大合适，放开了手，转而说起别的：“我那会儿留洋去念书来着，我的许多同学都是女孩子，晚上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去舞厅，玩到深夜再回家。”

  “哪像是现在，回去得稍晚了一点，全家人都要骂我。”她不满道。

  “他们也是为了你好。”陈袖只能说这句话。

  苏遥不大高兴：“那只是他们觉得的，可我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她站起身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要是能回去就好了啊！”

  陈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她要是回到了天上去，以后……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从未奢求过别的，只想着能远远地看到她就好。

  苏遥将地上的外袍捡起来递给了陈袖，就要回家了。

  “再不回去我娘又要念，”她没精打采地说道，“我哥要成亲了，她说等新嫂子进了门，瞧见我这个小姑子这么不像话，一定会不高兴的。可我分明也没做什么。”

  “不过我瞧见同我哥说亲的嫂嫂了，”她的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眉飞色舞地说道，“她好漂亮！长得就像画中的仕女一样，说话也温温柔柔的，我夸她好看，她就会脸红，就像你似的——嘿嘿，你看你又脸红了。”

  陈袖侧过头去，又忍不住悄悄抬眼看她。

  你也好看，他心里默默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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