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袖醒过来的时候，江照月正在听吏部尚书说着新任江南节度使的履历。

  是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没有什么背景，被外放了七年，硬是将一个民风彪悍的县城治理得井井有条。

  江照月觉得这是个很务实的人，只是不知放到江南那边，能不能应付得来那些地头蛇。

  吏部尚书却说不必担心：“皇上有所不知，那齐风县从前可是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地方，之前去的几任县令，死了两个，残了一个，还有一个不过待了三个月，就求着人调回了京城。唯有他去了，不但平平稳稳地度过了任期，甚至还自请留下。”

  “他说齐风县现在已经有了起色，若他就此离开，怕是又会重新落回去，不如他继续留下，等过几年一切走上正轨，再交给旁人也不迟。”

  江照月听了不由啧啧称奇：“人人都想尽快调回京城，没想到还有这样自请留在任上的。”

  吏部尚书微微一笑，刚要说话，就见一个内侍快步走了进来。

  “皇上，陈大人醒了。”内侍轻声说道。

  江照月点了点头，问道：“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陈大人受伤虽重，但好在有公主及时为他处理了伤口，加之陈大人身体强健，经过这些天的休养，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内侍迟疑着。

  “只是如何？”江照月挑眉。

  “只是，陈大人似乎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内侍说道。

  江照月皱起眉来：“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倒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内侍说道，“陈大人只记得多年以前的事，就是他刚回到京城时的那些。”

  “这样么？”江照月按了按眉心，“太医有没有说，该怎么做才能叫他恢复记忆？”

  “回皇上的话，太医只说可能是伤到了头，以后能不能恢复……不好说。”

  江照月听罢，摆了摆手，那内侍便退了下去。

  她长叹了一口气，对吏部尚书说道：“朕万万没想到，那崔元竟一直包藏祸心。那日若不是陈袖为朕挡了崔元的一击，如今躺在床上的，便会是朕了！只可惜陈袖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往后……怕是也再难为朕分忧解难。”

  吏部尚书喏喏地应着，心中却另有想法。

  如今皇上羽翼已丰，怎么会甘心被陈袖所掌控？且看最近一连串的官员变动，皇上分明是在将从前陈袖的党羽，一一从要职上面剥下，一步步将权力重新收拢。

  陈袖的伤，究竟是如何受的他不清楚，但他知道，如今陈袖什么都不记得了，反倒是件好事。

  最起码能保住一条性命。

  但他同时又忍不住担心，委婉地提醒道：“臣听闻有人失了记忆，过上月余便会重新恢复的。想来陈大人也会有恢复记忆的那一天，皇上不必担心。”

  他怕陈袖是以退为进，以失忆来麻痹皇上，只等时机成熟了便会反击。

  时间太短了，皇上纵然动作很快，可终究抵不过陈袖经营了这么多年。

  “若当真月余便能恢复记忆也就罢了，可若是一直不能恢复……”江照月啧啧道，“罢了，陈袖从前为朕尽心尽力，如今也该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了。朕便辛苦一些，亲自处理从前陈袖为朕处理的那些政事吧，他回去养着便是，朕还养得起一个闲人。”

  吏部尚书松了一口气，恭维道：“皇上仁慈，臣替陈大人谢过皇上。”

  等吏部尚书离开之后，江照月抬腿便去了云霭殿。

  云锦书正磨着药，听她说陈袖失忆了，不由笑了起来。

  “挺好的，”她轻快地说，“看来他已经想通了。”

  “这和他想没想通有什么关系？”江照月挑眉道，“我现在担心的是，过上几个月他又重新恢复了记忆，到时候会不会再来打击报复咱们……”

  “怎么可能。”云锦书说道，“按说他早就该醒了，一直拖到现在，怕是才做好了抉择。对他来说这个选择怕是做得很艰难吧！”

  江照月仍不大放心：“你那药的效果……”

  “哪有什么药？”云锦书笑了起来。

  江照月听了，不由一愣。

  “哪有什么药，”云锦书摇头叹道，“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罢了。”

  “所以现在他之所以失忆……”

  “是因为他自己决定放手了而已。”云锦书笑得眉眼弯弯，“忘了这一段作为摄政王的回忆，他以后也就不再是摄政王了，他就只是陈袖而已，以后……他要为自己而活了。”

  江照月沉默片刻：“挺好的，最起码他以后会活得更快活一点。”

  “我怕有人要不快活了。”云锦书幸灾乐祸。

  江照月“哈哈”一笑：“那你要多劝着几句，做儿子的，总不能一味阻拦娘亲的幸福吧？”

  云锦书“哼”了一声：“总归是要看她自己的意愿，旁人谁说了都不算。”

  “是啊，”江照月懒懒地靠在椅子上向后靠去，椅子的两条后腿撑在地上，晃晃荡荡的，“每个人都应当有自己的选择，就像德妃，昨儿去见我，吞吞吐吐，半晌才扭扭捏捏地说自己想进户部试试。”

  “她有那个能力的，一定能做好——你小心点，别摔在地上……”

  云锦书的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脆响，椅子腿便从中间折断了。

  江照月“哎呦”一声摔倒在了地上，疼得呲牙咧嘴。

  云锦书摇着头拉她起来：“你看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她在江照月的腰上按了两下：“疼吗？”

  “还好……”江照月一边揉着腰，一边老老实实地坐到了榻上，“幸好没摔得太狠，否则我就是你那个医馆的第一位客人了。”

  云锦书白了她一眼：“别说这些晦气话，现在谁病了你也不能病！”

  “川渝那边的山匪渐渐已经成了气候，顾雁回自请领兵前往平乱，正等着你点头呢！”

  “还有东北大雪，压塌了不少民居，你得派人去赈灾。”

  “还有设立女学的筹募，前日顾夫人牵头，我在公主府宴请各家夫人，有不少听了都表示愿意出些银子，你也不能叫她们白白出了，想想怎么给她们些好处。”

  “还有……”

  江照月倒在榻上，瘫成了大字型：“原来皇上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云锦书看着她，她也看着云锦书，二人忽然一同笑了起来。

  笑声回荡在云霭殿中，铃儿就在外头，听得一头雾水。

  “公主和皇上怎么这么高兴？”她嘟囔道。

  话音刚落，脸蛋就被捏了捏，她扭头便看到了周妍正笑眯眯地站在她身后。

  “怎么不能高兴呢？”周妍说道，“毕竟，日子越过越好了，不是吗？”

  铃儿揉着脸蛋，笑意慢慢在她的脸上漾开。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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