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儿定定地看着妲己，过了好久才接话道：“小姐莫要心焦，老爷一定有办法的，小姐一定不会受委屈的。”

  “……嗯，我相信爹爹。”妲己面色变了变，目光突然变得坚定，吐出一口浊气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发现，捐儿听到这话，身体好像僵了僵，目光微闪后，一边上前伸手搀扶，一边言语轻快地点头说道：

  “对的，对的，老爷那么厉害，一定是有办法的，小姐宽心便是，快些洗漱歇息吧。”

  妲己顺势起身朝陶盆行去，声音淡然且坚定：“便是无法也没什么，大不了随爹爹去了，便是去了阴间，一家人也总归是团团圆圆的。”

  捐儿低着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妲己看了她一眼，眉眼含笑，似是为有这么一个为自己考虑的姐妹而开心。

  在她看来，牛叫河若是防不住妖乱，不过是一起赴死罢了。

  况且如今爹爹兄长都在，还有法力高强的邓伦伯父，事情或许没有想象的那么糟，总归是还有希望的。

  一夜无梦……

  妲己推开窗子，远方霞光映照，扑面的晨风清新怡人。

  想到昨晚听到的噩耗，心中忧心无比，同时又难免有些懊恼，在如此艰难的情势之下，自己竟然还能睡的香甜。

  于是在仓促的洗漱过后，便赶往堂屋。

  虽然昨晚与捐儿说，要陪在父兄身边，大不了与村子共亡，可那终究只是意气之言。

  她想要告诉父亲和兄长，如果可以保全村子，便是远嫁，自己也是愿意的。

  毕竟与全村老少相比，自己一个人的婚姻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便是远嫁，也能与未来的夫君琴瑟和鸣也不一定。

  行至堂屋外，刚好看到父亲的侍女秀儿，手上端着大大的木盘，上面有一瓮稠粥和几盘清淡小菜。

  “秀儿姐。”妲己笑着打了个招呼。

  “小姐。”秀儿微微屈膝，眉眼含笑，“还没有用早膳吧？”

  “嗯。”妲己点头。

  “刚好……”秀儿话说到一半，突然话音顿了顿，“这堂屋人来人往太过脏乱，小姐不如去夫人房内，与夫人一起用膳可好？”

  妲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面上笑容不变，伸出双手：“给我吧，今日便让我服侍爹爹用膳，也好尽尽孝心。”

  “这……”秀儿面色变了变，露出犹豫之色。

  妲己不由她考虑，坚定地伸手接过木盘，看了看门口示意叫门。

  秀儿无奈，只好高声喊了一声老爷。

  “进来吧。”屋内人做出回应，声音明显的发涩暗哑。

  秀儿闻言，很有眼色地上前打开房门，待妲己进入后自己却没有进入，而是轻轻地将门关上。

  屋内有些暗，因为没有开窗，使得空气有些浑浊。

  苏护坐在矮几前，就着油灯的光芒，低头凝神看着身前的地图，好似根本没有意识到已经天亮。

  很显然，这定然又是熬了一整夜。

  妲己移转目光，并没有发现兄长的身影，稍稍愣了愣神，端着木盘放轻脚步上前。

  “爹爹，用些早膳吧。”

  “嗯，放……”苏护闻声揉了揉眉心，话还没有说完便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妲己，怎么是你来送膳？”

  这是一张满是憔悴的脸，嘴唇干裂，披散的头发泛着油光，胡子长久没有打理，显得很是杂乱，毫无仪态可言。

  可那遍布血丝的眼睛，透露出的仍旧是浓浓的爱怜之色。

  妲己视野变得模糊，鼻子泛酸，强忍着泪意笑道：“爹爹日夜操劳，今日妲己想服侍爹爹用膳。”

  苏护眨了眨眼，笑容在脸上绽放开来，一把扯开矮几上的地图，急声道：“好，好，快放下，小心累坏了你。”

  “嗯。”妲己闷哼一声，俯身放下木盘，口中小声嗔怪着：“瞧爹爹说的，女儿又不是泥捏的，哪里会这么容易累到。”

  “哈哈哈……”苏护大笑，脸上原本的抑郁之色一扫而空，“对对对，是爹爹不对，妲己可不是泥捏的，可是名动天下的女医者哩。”

  红晕爬上妲己的俏脸，她轻轻跺了跺脚，扭身先去将窗户支开，探头喊了一声：“秀儿姐，打盆清水来，我来服侍爹爹洗漱。”

  随后又转身回来，吹灭油灯，拉起苏护，将有些发皱的袍子抻平，口中小声叮咛着：

  “熬夜太过伤身，夜晚阳气敛藏，阴气在外，阴阳和顺则人寐，阳气当收不收，浮阳在外，直接耗损人体库藏元气……”

  苏护听得头大，可却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感觉，看向妲己的目光中，满是宠溺与温柔。

  非但如此，时不时还会乐呵呵地回应上两句：“对对对，妲己说的对，为父一定注意。”

  净手洁面、盛粥布菜，苏护享受着女儿的服侍，脸上的笑容根本停不下来。

  不知不觉间，将整瓮稠粥都吃了下去，挺着肚子，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

  直到这时，他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关心地看向妲己：“乖女，可曾吃过了么？”

  妲己笑着摇了摇头：“未曾。”

  话一出口，便见苏护沉下了脸，赶忙又娇嗔出声：“爹爹，人家现在还不饿，就是想陪陪爹爹嘛。”

  一声“爹爹”含糖量极高，听得苏护立刻又眉开眼笑，却极力地板起脸训斥道：“身体要紧，快去用膳。”

  说是训斥，可话语却是极其柔和，好似生怕吓到人一般。

  “女儿想再陪爹爹一会嘛。”妲己牵了牵苏护的衣袖。

  “好好！”苏护抚须而笑。

  妲己得意地勾起嘴角，出声招呼屋外的秀儿。

  待简单的收拾过后，妲己在矮几旁坐下，也不说话，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向苏护。

  父女二人相视而坐，房间内一时陷入了寂静。

  小小的空间内，温情弥漫。

  许是饱食过后人易犯困，苏护掩嘴打了个哈欠，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退，看向妲己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

  沉吟片刻后，沉声开口：“乖女，你知道了？”

  妲己缓缓点头，眼中的孺慕之情更甚。

  砰！

  苏护用力一拍矮几，低声怒喝：“是秀儿那丫头？真是岂有此理！”

  说完，便要开口招呼。

  妲己赶忙伸手抱住苏护的手臂，急声道：“爹爹勿怒，不是秀儿姐，是女儿在窗外偷听到的。”

  苏护阴沉着脸，喘了一口粗气：“乖女想说什么？”

  妲己唇角噙着笑，目光扫过鬓边的白丝，扫过眼底遍布的血丝，扫过眼角清晰的纹路……

  渐渐的水雾已经充盈眼眶，仿佛下一刻便要溢出来。

  “爹爹……”声音隐隐有些哽咽，妲己顿了顿，“妲己是爹爹的女儿，却也是牛叫河的村民，若是能够寻来帮助，女儿愿意……”

  “妲己！”苏护低喝，可紧接着便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说道：“乖女可是觉得爹爹只顾私欲，不顾大家死活？”

  他的目光复杂，痛苦中带着希冀。

  妲己读懂了这些，轻轻摇头：“妲己相信，爹爹是为了我好，我只是觉得，若是我一人外嫁，便可换整村平安，那便是值得的。”

  苏护松了一口气，扯出一抹笑容，温声道：

  “妲己莫要作此想，这世间纷争岂是由一女子可定的？

  外村那些人不过是鼠目寸光，事关生死，却尤自攀扯婚嫁之事，如此不智之辈，岂是良配？

  哼，便是从了对方，届时恐怕也难以度过此次妖乱。

  乖女切莫自怨自艾，须知如今为父乃兄尚在，便是天塌下来，也伤不得乖女分毫。”

  说到这里，他倏然起身，走至窗前看向远方群山，大声道：

  “不负天地，不负妻儿，明理、勇武、志坚，方为大丈夫！”

  随后他扭头看过来，笑道：“有为父在，吾家乖女受不得委屈！”

  妲己只觉那披着光芒的身影，变得越来越高大，如山岳一般，光芒愈来愈盛，刺得眼前一片模糊。

  她拼命地点着头，点点晶莹随之落下。

  这是一个父亲的承诺，彻底驱散了心中的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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