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酌夕跟着贺从云回家的时候，是贺启安开的门。

他老爸，显然才洗过澡，穿着居家服，看见跟在自家儿子身后的小姑娘先是愣了一瞬，什么也没说，还是让两人进来了。

方舒云不在家，或许还在医院。贺从云拉着人儿从医院里跑掉的时候压根儿没跟他老妈说，或许知情的护士小姐会将状况告诉她，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贺从云还是让他老爸打了个电话过去解释。

不过最终结果依旧是被痛骂一顿，被方舒云单独拎到一边，屁股火辣辣的。即便他已经做了提早规避风险的措施。

最后还是褚酌夕看不下去，揪着方舒云的衣角，可怜兮兮地挤了两滴眼泪，瓮声瓮气地将这个责任给揽了过来。

“方阿姨，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不等她说完，方舒云已经率先撂下自家儿子，将人儿揽进了怀里，“不哭不哭，小夕不哭，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贺从云红着脸，瓮声瓮气地提起裤子，无视褚酌夕看过来的视线。他宁愿她跟他老爸一样，坐在沙发上充耳不闻，不帮他求这个情…

褚酌夕晚上睡得不好，一有困意就开始做噩梦，迷迷糊糊醒过来好几回，满头大汗的，连带着贺从云也被她闹醒。

起来一看，褚酌夕正背对着他，独自一人坐在阳台门前的地毯上，透过玻璃门，外面漆黑一片，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只好往肩上披了块儿小毛毯，爬下床，默默往褚酌夕身边一坐，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人一块儿裹进毛毯里，就这么困得靠在褚酌夕肩上睡着了。

周秀珠第二天就从医院回来了，她的身体本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因为长年体虚郁结，又突然怀了孕，营养跟不上，这才晕倒。

褚酌夕放学回来的时候她正在厨房里做饭，听见动静扭过头，俩人的眼神恰好对上，无声静默了两秒，最终还是周秀珠率先红了眼眶，心虚地转开了。

褚酌夕见状垂下眼，沉默着换好鞋，背着书包上了二楼。

她知道，周秀珠又一次放弃了，比起为了她，被褚邵宏胁迫，到头来两边都讨不着好，自然是顺从后者的好处多些，况且现在她还怀了孕，除了依附褚邵宏而活，别无他法。

所以褚酌夕并不多说什么，也不打算再说，她知道周秀珠没错，却不妨碍她恨她，就跟恨褚邵宏一样，从今往后，更不会再将所谓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遂宁开春早，新年一过便开始暖了，却多阵雨，时不时便要来一场，就像现在。

明明刚才还是暖烘烘的大太阳，突然就下起来了，阵势大，一盆水直接倒下来似的，砸的公交站台的顶棚“噼啪”作响。

吓得校门口来接小孩儿的家长们惊慌失措，有车的赶忙将人儿往车里塞，没车的，便用黑色的毛线手直接将小孩儿一卷，拎着就往公交车上挤。

挤的各自的毛线相互绞作一团，压根儿分不出谁是谁，舞动着像是要将其间的小孩儿吞没似的。

貌似从去年起，在知道周秀珠怀孕后就这样了。

所有的大人，无一例外，便连拜年期间，递给她红包的外婆也成了毛线人，从头到脚，黑乎乎，沉闷的。

被她抱在怀里，褚酌夕几乎快要觉得喘不过气，

所幸，开学了，她不用再每天应付上门的大人，也不用在家跟周秀珠独处，目睹她愈发显怀的肚子，里面是褚邵宏的种。

恶心。

一想到这个，一想到自己也跟周秀珠肚子里的那东西一样，褚酌夕就觉得恶心无比。

贺从云说她现在有些容易钻牛角尖儿，一想起这事儿就像独自陷入了某种旋涡里，挣不脱，逃不开。每回都是贺从云发现，然后叫醒她。

今天倒不，反是某个没长眼的匆匆跑进公交站台躲雨，就站在她身边，摘下帽子随手一甩，甩了她一脸。

不冷，就是有些凉，却足以让褚酌夕从不自觉陷入的漩涡中惊醒，烦躁地抹了把湿漉漉的刘海儿。身边的傻大个儿却还抬头望天，搓着没两寸长的头发感慨。

“你说这太阳这么靠下，待会儿得有彩虹吧？”随后就被他身边的毛线人给提醒了。

伸手往她的方向指了指，那傻大个儿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扭过头，紧接着视线下移。

褚酌夕默默从口袋里掏出来两张纸巾，看清了那俩人儿身上的服饰，还是不由分说瞪了对方一眼。

县里的派出所来新人了呢。看警衔，还是警校的在校生。

褚酌夕见状收回视线。她对所谓的人民警察没什么滤镜，毕竟周秀珠的请求从未被理会。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在周秀珠还保留着意识，会反抗的时候。

谁知下一秒那傻大个儿还是蹲下身，手足无措。褚酌夕几乎能预见他要说什么，率先往远挪了一步，充分表达了她压根儿不想听他说任何废话的心思。

谁知那傻大个儿压根儿没看出来，愣是将她往回拉了一步，拍了拍她肩上才落上去的雨水，笑着打了两个哈哈。

“那什么…小妹妹，哥哥刚刚是不是把水甩你身上了?真是不好意思啊，哥哥没注意，哥哥跟你道歉。”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啊？家住哪里?”

“你爸爸妈妈呢？来接你吗？”

“要是不介意，哥哥直接把你送回家吧？你看这儿风这么大，你头发都湿了，会感冒的。”

“小妹妹?”

烦。

褚酌夕充耳不闻，眼神急切地在人群中搜索贺从云的身影。今天怎么这么慢。

终于，在对方第八次用他那沉闷且悠远的难听的声音，“小妹妹小妹妹”地叫她的时候，褚酌夕再也忍无可忍，不耐烦地皱起眉，扫了面前的那团毛线一眼。

“我等人。”

“嗷！等人！等人好啊！”对方显然是没话找话，“那你是在等什么人呀？是在等爸爸妈妈来接吗?那样也好…”

褚酌夕烦透了，再次在人群中搜寻起贺从云的那把黄色小伞来。

所幸这回终于算是颤颤巍巍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明晃晃的一抹，被太阳打的愈发亮堂，直冲着她的方向跑来。

褚酌夕往前一步，站在站台的边沿，急不可耐地想要结束这番无聊的对话，匆匆甩下两个字。

“不是。”

紧接着钻入贺从云努力举高的小伞下。

正要走，胳膊却再次被人拉住。

那是一双无比温暖的手，庞大，干燥，几乎能合掌将她的胳膊绕回一圈儿。就跟褚邵宏的一样。

褚酌夕一瞬间惊恐地回过头，入眼的黑色毛线外穿的不是白大褂，而是警服。

看清的瞬间，她眼底的恐惧转为嫌恶，本能的想要挣脱那团缠在自己胳膊上的黑色毛线。所幸不等她发作，贺从云抢先一步，轻飘飘地将那团毛线从她手上拽开了。

“叔叔，别抓她胳膊，她不喜欢。”

“嗷…不好意思啊，我就是…”

不等他说完，贺从云率先接过话头，“安全的。”他道，伞面往褚酌夕的方向略倾了倾，将她此刻有些过分不礼貌的表情挡在伞下，这才接着道。

“叔叔放心，安全的，已经走过很多遍了，没关系。”

随即不再理会身后两人的欲言又止，牵起褚酌夕的手，迅速远离那片站台，等跑远了才道。

“以前每周三巡逻的不都是吴叔叔跟小叶姐姐吗？今天不一样呢。”

褚酌夕没兴趣知道一个如同摆设的小派出所究竟出现了什么变动，只冷着张脸，使劲儿搓了两把手臂上才被抓过的地方。

“有什么关系?反正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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