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而后立
——晋.江文学城独发——
秦遇没吭声, 张和也不催他,慢悠悠小酌。足足过了半刻钟,秦遇才低声道:“有些地方太巧了。”
秦遇在何主事的案头, 从一堆文书最下面找到两三月之前的卷宗, 就很值得怀疑了, 他们每天事务那么多, 更迭速度快。两三月之前的卷宗放在案头, 仿佛是故意等着秦遇去找一样。
“所以, 比起何主事, 你更怀疑柳主事, 是吗?”张和轻飘飘道。
秦遇迟疑着点了点头,然后脸色有点别扭,仿佛羞愧一般。
张和哼了一声,“你这人,有时候太重道德道义, 容易陷进去。不像我, 道德那是完全没有的。”
说到最后一句,他还十分得意。
秦遇无奈:“碎潜, 我在跟你说正事。”
张和啧道:“你无非就是觉得。徐千户的事,是由柳主事牵线, 不然你不知道这事, 最后闹大了, 你肯定要担责, 这方面来说,柳主事有恩于你。”
“但是呢, 你又发觉许多疑点, 又怀疑柳主事, 却又没证据,所以纠结,羞愧。”
张和轻松道破秦遇的心理起伏过程,秦遇惊讶,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秦遇低声道:“是这样的。”
张和饮完杯中酒,把空杯推过去,秦遇给他满上,张和矜傲的抬了抬下巴,眼睛半眯,悠悠道:“你呢,把私人情感抽离。然后你再往回推。”
秦遇若有所思,过了几天,秦遇在散值后,私下找到徐大兄。
徐大兄看到秦遇很是意外:“秦大人,你这是…”
秦遇撩开车帘:“不知秦某是否有幸,请徐先生喝一杯清茶。”
徐大兄眸光闪了闪,随后上了秦遇的马车。
秦小山驾驶着马车,沿着城边慢慢跑动,马车里,秦遇与徐大兄寒暄一番,然后试探道:“当初吏部一直没回应,徐先生怎么会找上柳大人呢。”
秦遇打趣道:“既然是我负责此事,你们直接来找我不是更好。”
徐大兄苦笑:“小人身份卑微,哪是想见就能见大人的。”
秦遇就这个话题不放:“可柳主事比我多几年经验,真算起来,我在柳主事面前还要矮上一分。”
言下之意,你们觉得见不了我,怎么就见得了柳主事。
徐大兄也不傻,听话听音,思索片刻,还是决定透露一些内容:“不瞒秦大人,我们是经人引见,才搭上柳主事的线。”
秦遇静静听着徐大兄讲述,徐家二人要柳主事帮忙见秦遇,中间自然少不了柳主事的好处。
等到秦遇想问的问完了,就把徐大兄送了回去,他们才慢慢回家。
张氏不解:“你最近怎么回家越来越晚。”
“事情有点棘手。”秦遇简单解释了一句,饭后直接进了书房。
言书有些担忧,她之前其实问过,但夫君都说没什么。
她想了想,最后一手撑腰,一手扶着肚子,然后抬手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来。”里面传来温和的声音。
秦遇看到来人是言书,起身去接,“是不是难受了,我陪你去院子里走走。”
“没事,我还好。”言书道:“有事想跟夫君说。”
阿珠关上房门,走开了。
书房里只有秦遇和言书两人,两人目光相对,半晌,秦遇败下阵来。
“你先坐下,我慢慢跟你细说。”
秦遇把之前的事,和他这些日子的调查与猜测都说了。
言书眼里蕴着明显的怒意,秦遇包裹住她的手,安抚:“你看吧,我说给你听了,只是让你生气。”
言书又气又心疼丈夫。但她知道这种情绪在此刻是无用的,所以很快冷静下来,帮着分析:“夫君现在还有哪些没理出头绪。”
秦遇道:“阿书,我始终觉得,一个人做一件事,肯定是有目的。如果真的是柳主事害我,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或者说,何主事害我,何主事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就算我因为这件事被降职了,后续也会有新的主事来,柳主事和何主事也不能升职。”
言书面色微沉:“或许他们就是嫉妒你。”
“唔,好吧,这勉强算一个理由吧。”
他道: “碎潜让我把私人情感抽离,再往回推。”
“那就先假设我因为此事被降职……”
两个人沉思起来,书房里异常安静,过了一会儿,秦遇眸光一亮,言书看向他。
“阿书,你想到什么了?”
“夫君又想到什么?”
“对比。”两人异口同声。
说句不太客气的话,三位主事中,秦遇的确是能力最强,也最年轻努力的。有秦遇这么一个人在旁边站着,柳主事和何主事就被衬托的不那么重要了。
如果秦遇走了,来一个新的主事,一般情况下,至少都是三四十了,人也没多少锐气,这样一来,柳主事就突出了。那么升职的时候,上峰也会第一时间考虑柳主事。
有了一个突破口,后面的推敲就容易许多。
何主事脾气不太好,喜欢在柳主事和秦遇面前摆谱,柳主事面上和气,转身就换了脸色。
不巧,秦遇就撞见过几次。
所以秦遇不能跟柳主事交心。谁知道一转身,对方是不是也如此。
秦遇在何主事案头找到卷宗,自然会把矛头对准何主事,两人相争,说不定会斗的两败俱伤,双双降职。到时候柳主事就是资历最“老”的人了。
“我今天去找了徐大兄。”秦遇道。
其实当初徐家人也不知道找谁,是有人暗示了徐大兄去找柳主事,也是这点,更加深了秦遇的怀疑。
而且小吏也说,何主事察看了他负责的文书,但是柳主事却让小吏不要告诉他。怕伤两人感情,这个理由委实太牵强。
都在一个屋子办事,柳主事不是不知道他跟何主事的关系,两人就是普通同僚,哪来的感情。
言书听完秦遇分析,总结道:“所以夫君的意思是,柳主事收了徐家的礼,帮徐家引荐你,然后你以为被人害了,幸好柳主事无意点醒你,你再给柳主事回送一份礼,欠对方一个人情。然后回头再跟何主事对上,你和何主事争斗,柳主事得利。”
秦遇颔首:“比起何主事害我,我更偏向于这个结论。”
何主事已经干了十几年了,目测以后也会一直干下去,犯不着对秦遇出手。利益太小,风险太大,不值当。
言书苦恼道:“可是我们没有证据啊。”
言书说到点子上了,就算秦遇能还原事情经过,可是没证据就等于白搭。
“难道就这么算了?”言书有点气闷:“而且现在柳主事恐怕还认为他才帮了你。”
这么一想就更气了。
“这有甚。”秦遇平静道:“只要做了事,肯定有痕迹。”
秦遇不喜与人难堪,但别人欺负上门了,他也不会干等着挨打。
又过了几日,吃完午饭后,三位主事都在东朝房短暂的歇息。
柳主事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徐千户卷宗的事,话里话外,提醒秦遇不要忘恩。
这“恩情”当真是还不完了,当初秦遇刚把徐家的事处理了,就给柳主事送了一份厚礼。
之后秦遇生疑,自然不会再接招了。但柳主事总时不时拿出来说。
此刻,秦遇就干脆把这事挑明了,问何主事,他负责的卷宗,怎么在何主事案头。
何主事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反问秦遇什么意思。秦遇没了平日的温和,冷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何主事把我负责的两三月前的卷宗藏着,是想故意害我吗。”
“荒唐,本官有什么理由害你。”何主事怒不可遏,当即叫他们管辖下的小吏来对质。
柳主事笑不出来了,劝道:“二位有话好好说,不要”
秦遇:“我跟何主事无话可说。”
何主事快气炸了,“狂妄之辈,今天老夫非要查出个子丑寅卯。”
十几个小吏站成两排,接受两位面色不善的主事的质问,都快吓死了。
没多久,就把柳主事扯了进来,柳主事连喊冤枉。他也顾不得含蓄了,对秦遇道:“秦主事,我可是才帮了你。”
秦遇冷冷道:“如果小吏言语属实,柳主事也是有嫌疑害我之人。既害了我,后续假做好人,如何算对我有恩。”
柳主事一下子噎住。
他们这么大动静,自然引起了上峰注意,员外郎把他们一起叫了去,问明缘由。秦遇摆出一副受害人的架势来,矛头看似指向何主事,其实是引导何主事对准柳主事。
柳主事能承认就怪了,他不承认,最大嫌疑人就是何主事了。这个严肃的中年男人怒发冲冠,就差没把屋顶掀了,闹着要大查特查。
员外郎想息事宁人,但何主事不干,因为这样一来,他身上就会背负恶意欺压后辈的名声,他真做了就算了,问题是他没做。
文人很有一股子清高劲儿,尤其是他们还有理,然后还认为自己被诬陷的时候。
三名主事,两名主事都闹着要查,好吧,主要是何主事闹的最凶,柳主事反对无效。
员外郎只好彻查,然后柳主事就被拱了出来。因为那份卷宗,是柳主事派人带走的。
柳主事还要狡辩,又有人道出,看见柳主事往何主事案头上塞东西。
之前说了,主事每天的事务很多,一份卷宗在案头,哪怕是最下面,放几个月也是很不合理的。所以必须有人随时调整。
柳主事不放心其他人,自然只能自己来。再者,他也是主事之一,下手更方便。
柳主事被堵的没话说,神色讷讷。这下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员外郎看着他,表情一言难尽。
官场上谁又干净了,对同僚下手的事,不要太常见。但是,你下手就下手,能不能聪明点,下手干脆利落点。
何主事一副忠臣沉冤昭雪的矜傲模样,对秦遇道:“现在你可还敢指责老夫。”
秦遇双手交叠,对何主事行了一个大礼:“是秦某误信小人,冤枉了何主事,秦某这厢给何主事赔不是了。还望何主事高义大度,原谅则个。”
秦遇输出了一通彩虹屁,他知道何主事这类文官喜欢听什么,把何主事捧的高高的。
何主事的虚荣心得到了巨大满足,冷哼一声:“年轻人,你要学的还多。”
随后,何主事对柳主事重重一哼:“卑鄙小人,老夫耻与你为伍。”
柳主事被气了个倒仰。
员外郎看着秦遇,今天这出,看着是何主事胜利了,但真正得益的却是秦遇。
都是官场老油条,柳主事那点道行,员外郎很轻易就看破了。柳主事设的局,其实有些阴毒,就算有人看出来了,但要破局却不容易。
没想到秦遇这么果决,破而后立,绝了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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