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1章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自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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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子在外游历,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也是一件很有意境的事情。
游学在外,你需要一个人吃、一个人住、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解决所有的吃喝拉撒,还要一个人面对种种危险和无尽孤独。
这当然是一把双刃剑,一个人吃,你学会了起炊做饭;一个人住在荒郊野岭,你战胜了恐惧;一个人生活,你看清了人间百态;一个人面对的危险和孤独,将会成为你立业功成的宝贵经验。
而我,在公元344年的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一直经历着。
去年,我一人一马,还有暗处的那位死士午,悄悄咪咪地走遍了彰武、走遍了辽西,最后,仍是一人一马,终于停在了赤松辽西的界碑边儿上。
我坐在界碑旁,拿出了一粒养元辟谷丹,草草充饥。
遥望天际,夏暖风熟。
夏日风熏气暖时,万籁静默人正痴。
问君归期尚需迟,踏遍山川方可知。
......
哈哈!我本以为此番寂寞独行,平田军的奏书会像雪花片子一般催我回去,或者江家的战鼓汇在凌源山脉吹响把我迫回,哪知,这帮人居然连个屁都没放出来,任由我一个人在外面自在逍遥。
看来,去年的天下,很安静啊!
仔细一想,去年的安静,不无道理。
当今天子在等着以静制动,在等着天下世族继续在他的阳谋下分崩离析,在等着江氏一族忙中出错,急中生乱。
就曲州形势而言,
并不算十分明朗,作为‘势利小人’,去年的天下百族,他们在观望、在盘恒、在算计,在想究竟要站在那一方才可掠取大利,在想到底要追随谁才能永远把根扎下去。
其实,在我看来,但凡是个聪明人,‘怎样永远扎根’这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赤裸裸摆在眼前的。
永远扎根的途径,目前只有一个,追随天子!
只不过,走这条路是要付出代价的,代价便是这些世族们要交出田地、私兵,安心做天子帐下的良民和温顺的走狗,这无异于折断了他们的脊梁,让他们失去了作威作福的紫门,所以,他们才会反复衡量、反复思索,犹豫不止。
哎!归根究底,都是贪欲惹的祸啊!
正与方谷赵氏对峙一线的江氏一族,多次强攻真定城无果,我又在薄州游历,寻我复仇无门,除了咬着牙挺下去,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至于为何这一年来迟迟不动,我想,应是江家在谋划着更大的阴谋,若我猜的不错,蒋星泽应是在为江锋寻找强援,以待一击而破,彻彻底底解决赵家这个强邻。
而我,则要踏踏实实走完这一年的路,除了方谷郡外,把其余四郡的人和心,紧紧握在手中,让他们为己所用,在关键时刻能够鼎力相助。
江氏一族势力庞大,关系网纵横整个曲州,受过平田恩惠的辽西、彰武、赤松、华兴四郡,是我将来对付江锋的最大根基,
这是我万万不能失去的血脉,我想:这才是父亲叫我独自游历的真正目的吧!
夏风骀荡,去年的我拍了拍赛赤兔的屁股,笑道,“走吧,老伙计,再行一千里路,我们便回家。”
已经长成骏马的赛赤兔听完我言,垂首偎人,眼神低沉,臀部稍微后坐。
我哈哈一笑,跨步骑了上去。
走,咱‘哥儿俩’找荀庾去!
纵观应知、樊听南、荀庾、谢安四位郡守,其中,谢安是太子太傅,其背后是曲州老牌八大世族中的谢氏一族,是根正苗红的保皇党,有他在,辽西郡自然不会有任何异动;应知曾是当今天子的小黄门,与天子情同手足,对陛下的忠心可见一斑,有他坐镇华兴郡,华兴郡必然是实打实的保皇派;彰武郡郡守樊听南,一颗为国为民之心可昭日月,再加上他是陛下的死忠,前些日子又响应平田大政,上交了私田和私兵,彰武郡的问题,也不大。
这里面,唯一让我深深感到忧虑并持怀疑态度的,便是始终把家族利弊放在首位的荀庾,这种人是极端的家族主义,为了家族的荣辱兴衰,可以漠视他人生死、可以不顾个人荣誉,只要有复兴族业的契机,荀庾绝不会轻言放弃,其人之用心是好还是坏,着实难以捉摸。
想到这里,我不禁轻轻一叹:曾被曹操曹孟德盛赞为‘帷幄至妙,王佐之才’的荀彧荀令君,居然会有这种大气不成
、小气难受的后人,也难怪荀氏一族会家道中落,成为二流世族。
一叶知秋,也难怪当年文烈天下、风头无二的曲州八大世族,会落得个偏居一隅、子孙凋零的可悲下场。
一路行一路思,一路感悟,没过多久,我便来到了赤松郡首府,扶余城。
站在扶余城前,一桩夏老大在醉酒时无意说出的小事,浮上了我的心头。
据说,父亲刚刚抱着我回到凌源城时,当晚即与爷爷交恶,离家出走北城,在爷爷故意掣肘之下,父亲穷困潦倒,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只能抱着我东蹭一口、西蹭一口,恰逢新年交际,家家户户屠猪杀狗,聊着如何做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可再不能吃那噎人的蛮头。
此时,父亲却抱着我窝在破庐内,拿出了一个热气腾腾的蛮头,中间夹了个鸡蛋,小块儿小块儿地喂我,美其名曰‘大鱼大肉吃惯了,倒不如来一些农家伙食’。
那天,父亲婉拒了所有邻居的盛情邀请,抱着我在不挡风、不挡雪的破庐中守岁。
在我与父亲头两年艰难困苦的日子里,父亲在过年的那天,从没有走出子归学堂。
长大以后,我也曾问过父亲‘为何在往日都接受了救济,但在新年那天却拒绝了’,父亲很坦然地对我说,“平日里接受施舍,是为了生活。新春守岁,是礼数!”
后来我书读得多了,便明白了一个道理:人虽穷,业虽小,志不
能短!
当然,有些人,书读的再多,见过的风景再多,也没有悟出几分道理,这抚余城中的那位郡守大人,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是独自出游,又是乔装打扮,扶余城的卫兵并没有认出我来,我悠哉悠哉地进了城,在扶余城中四处闲逛。
有了太白河,今日之扶余,已经远非昨日之扶余。
城中的老老小小、男男女女,脸上都洋溢着欢乐。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再没有了往日的焦急和忧愁,小姑娘们端盆远去,想着用太白山引下来的太白河水好生洗漱一番,小伙子们生龙活虎,一个个拎锄抗镐,说笑着出城而去,原本零零散散的商铺,随着落叶归根的人儿,也排成了排、连成了线,一些嗅觉灵敏的商人,早已经抢占了扶余城的‘战场’。
我边走边看,同我擦肩而过的一位壮汉,正与同伴大声畅聊,只听他言道,“若不是夏圣人为我等开了这夏白河,恐怕兄弟我也南下辽西郡去谋生喽!这下可妥了,不用出远门儿,就能养活老婆孩子。”
旁边人点头称是,几人的脸上,充满了对未来幸福生活的美好憧憬。
我低头深思,夏白夏白,夏晴与太白,赤松人居然把太白河改了名字,叫成了夏白河,哈哈哈!
我继续行走,来到中心广场,不经意抬头眺望,但见不远处的广场上,立着一尊石像,所塑造之人即非孔孟,也非庄老,更
非君王,赫然是我那大头翩翩的夏老大!
雕塑雕像之人,肯定下了一番功夫,就连夏老大佩戴的白玉五铢,都刻画的栩栩如生。
我看着看着,眼睛忽然红了。
我的夏老大哦!当年你的恩情,今日落地生根,赤松人今后要记你千年万年呢!
与其追求通玄永生不灭,不如但行好事留名人间!
想到此,我并没有继续前行去哪赤松郡郡守府,反而调转马头,离城南下。
人心如此,一个荀庾,又有何惧呢?
......
我出城不远,便有三乘马自北快速追了上来,只见三名农户装扮的汉子,跟在我身后,相距十余丈,不即不离地蹑着。
我虽然心有狐疑,但此时人流正盛,官道上车水马龙,也并没有太过在意。
再走数里,只见官道两侧有四名骑者候在道旁,待我与先前跟随我的三匹马掠身过去,四乘马便跟在我的后面,不言不语。
数里之后,又有八乘马加入,到此,前前后后已共有一十五人。
再加上天色渐晚,我的一颗心微微有些慌神:这些人与我不认不识,如此跟随怕是路道不正,莫非是荀庾派出来的,想找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将我做掉?
妈呀,这么一想,我有看了看身后的十五名彪形大汉,一股冷风,吹进了我的心坎!
须得万分小心在意,见事儿不好,马上脚底抹油,开溜!
思绪掠过之时,不经意间,我的身后又多了六人,我
故作无心地瞥向身后,只见这些人打扮各不相同,有的衣饰富丽,有的却似贩夫走卒,但人人身上均未带兵刃,有的即使带了家伙,也只是锄头、镐头一类的农具。
一干人只声不出,听不出口音,但大都身材高壮、肤色黝黑,似乎都是土生土长的汉子。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这些人似乎互不相识。
这就让我纳闷了。
但我并没有停马斥问,只管闭目养神,策马慢行,正眼也不瞧他们一下,心中却默默算计:到得午后,尾随我的汉子,已经增到四十一人,乖乖,这是要干嘛呀?
难道是半路劫财?
但我打扮寒酸,身无分文,他们怎能判定我是有钱人家?
就在我心中狐疑之际,暗处的死士午隔空传来声音:凌源伯莫怕,这些人不懂武艺,都是一些身强力壮的农家汉子。
听罢,我心中顿时安然,在赛赤兔一停一顿之间转头回望,那群汉子看着我的眼神,竟透出了一种热烈。
我心中隐现出一种直觉,一种兴奋的、难以名状的知觉。
这些人,莫不是来投奔我的?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以静制动,可忽然之间,我见一名猛汉在人群中勒马而出,迅速超过了我和赛赤兔,堵住了我的去路。
再看这位猛汉的相貌,额头宽大,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厚实,一副桀骜不驯模样,一头短寸根根站立,好似钢针一般屹立挺拔,淡淡的络腮胡衬托
着硬实的下巴,愈发显得刚强有力。
好一个塞北壮汉!
在我打量他的同时,这猛汉正拎着一杆破烂生锈的铁枪,也在上下打量着我。
有几个大胆的壮汉纵马逼近,距我两三丈处这才勒马不前,他们也在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自古君择臣,何况臣择君乎?
良臣择主而栖,看来,这群人,是在试探我啊!
我们对视良久,一向胆小怕事的我,终于鼓起勇气,执缰回首,与人群策马对望,鼓足中气,朗声喊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光明磊落,诸位何以偷偷摸摸?有话便说,我能办便办,如此做,成何体统!”
空气骤然转冷,场中霎时安静,几个呼吸之后,那提枪猛汉翻身下马,对我抱拳说道,“草民候宇途,深感刘将军仁义,此生愿唯刘将军马首是瞻!”
其余四十名壮士,也跟着呼呼啦啦地下马,参差不齐地喊道,“此生愿唯刘将军马首是瞻!”
我鼻子一酸,调转马头南望,夏老大那硕大的脑袋又浮在了我的面前。
人不负人,人亦不负人啊!
感叹过后,我马鞭一挥,率先发力,豪迈纵马狂奔,“走,随我南下!”
行到太白山下,随我者,已近千人。
至于这些人是怎么发现乔装打扮的我便是刘懿,已经不重要了。
或许,会有冥冥中的天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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