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一剪寒梅,为谁香
马车似乎走了一天一夜都没有停息,每到饭点儿的时候,都会有一双黝黑的手臂递过来一碗餐饭来;如厕之类的事,也会有人双手递了桶具过来,碧螺人被困在车上不能做出任何应对反应。
就在她觉得骨头马上要散架的时候,终于在第三天的傍晚到了一处地方,车子忽然停了下来。
想来是到了关押自己目的地了,一下车,碧螺的眼睛就被黑布蒙着,有人牵了手走着。走路的感觉像是在山中一处,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处地方,她眼前的黑布终于被揭开。
重新审视这个世界,她有那么一丝丝的不习惯。此时此刻,这里有的,仅是烛火下的一屋子精雅摆设。
果然是被转移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碧螺心中苦笑,这样隐秘,看来要被展铭他们找到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人间春秋易记,山中日月难数。在碧螺画下第二十九条横线之后,天空,忽然下起了飘飘洒洒的小雪。已经进入了十二月底了,算算,也快年底了,这场雪,算是晚的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时空见到的雪花,这一个月来,她被困在这里,只有一个黝黑的婆子管理做饭、打扫、清洗一切事物,还有一个十三四岁唤作“青姿”的小丫头照顾起居。
这一个月,碧螺每日按时吃饭、睡觉、不哭也不闹。因为她来这里的第二天便发现,这里把守重重。三进门的守卫,她若是像现在这个样子,只怕是还没有出内院,便已经被捉了回去。
只是这段时间,玉子辰倒是没有出现过,自己每日的饮食起居都被照顾得很好,却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的影子。九月份到十一月之间已经是朝堂上的白化期,如今算算时间,这一个月也该是他们最为关键的时候了吧。
收回思绪,环视着这个已经生活了将近一个月的地方。碧螺看得出,这个屋子里清雅的布置、这种装饰风格完全是按照林碧落的爱好来的。靠着窗子摆着的一张素琴,这个月里碧螺看了许久,却一直没有去拨弄过。
然而,今天望着晶莹飘落的白雪渐渐变得纷扬,碧螺吩咐青姿在屋子里燃足了炭火,亲自打开了窗子,迎窗摆好了素琴。
“姑娘,这天腊月天冷——”小丫头青姿这阵子跟碧螺的相处自是小心翼翼,在发现碧螺只是安静吃饭睡觉、丝毫不像之前主子担心的会难为她,也就不由得真心实意地关心起碧螺来,在这个几乎是只有她们三人存在的地方对碧螺嘘寒问暖。
“不碍事。我只是好久没有弹琴了,你去温一壶清酒,折一枝梅花来,我要祭拜。”碧螺安静淡然。
青姿看碧螺今日心情不错,竟然主动要求弹琴,本是暗自很开心。一听是要祭拜,不由得心中有些惧怕:“姑娘?”
“放心便是。是我已故去的姐姐,雪落大地,晶莹无暇,正是配得上祭拜她的日子。”碧螺唇角微微动着。
小丫头自是下去准备了,碧螺看着外面越发下得大起来的白雪,心道这样天气,外面中院和外院守卫是不是也会去喝上一壶?
想起刚来的那晚上自己的行为,还没有谈明白这里的地形布置,人就已经被请了回来,碧螺无奈地一笑。这些个玉子辰的心腹,早就被他训练得忠心耿耿,尽职尽责。
调好琴弦,纤指拨弄,一串错落有致的音调盘旋而出。一个月都没有抚琴的碧螺,再听到这些声音忽然有些想哭的冲动。
曾经林碧落的心情,是不是也像是眼前这张素琴,有着满腹跳动的音符在期待着一些奇迹的发生。
碧螺知道,林碧落一直有心痛病,她是放不下玉子辰的同时,却又不愿意去拖累了他。
这段时间,碧螺把林碧落的心体会得更为透彻。
琴音流转,碧螺手下弹奏出的,却是曾经的那首一梦千年的神话:“枕上雪冰封的爱恋,真心相摇篮才能融解;风中摇曳炉上的火,不灭亦不休……”
前世今生,多少轮回,就算是放弃了整个世界,我也会穿越千年来寻你。
“碧螺,你,你——”屋子另一头响起一声不再儒雅的熟悉音色,低沉中,却是充满着颤抖。
一抹浅笑终于浮上嘴角,碧螺还没有来得及回头,身子已经被人从后面抱住。然而那温暖又带着颤抖的怀抱,却不是属于自己的天堂。
停下弹琴,碧螺却是从前面握住了他微微有些冰凉的双手:“你终究还是要来面对我了。”
玉子辰的身子却是一震,他有些不可置信:“你……你?”
碧螺望着窗外的雪莞尔:“我一直在等你。你看,今天的雪下得多美——”
说着,人就被玉子辰的双臂反过来抱紧,就那样紧紧地被箍在他温暖的怀里,玉子辰平时看不出喜怒哀乐的眼底有着等待了千年的狂喜。
然而,这时候,屋子的棉帘已经被青姿打开:“小姐,这梅花,我可是比对了好久才折得的,保管配的上你祭拜你的……”
声音却自己停了下来:“主……主人?”
“出去。”玉子辰低怒的声音。
看向微微低着头的碧螺,玉子辰嘴角有些痛苦的抽动:“用红梅祭拜?你今天要祭拜谁?”
碧螺走过去捡起那支梅花,轻轻吹了吹,唇角浅笑:“今天飘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天地一片白茫茫的晶莹,你说是不是值得祭拜?”
玉子辰眼底的一抹担忧随即狂喜着退却,看向碧螺的眼中充斥着无限的温柔。正要过来再次环抱了碧螺,感受那一份真实的温暖,碧螺却已经伸手打开了棉帘,轻唤:“青姿,酒温好了吧?天降瑞雪,主子今天也心有灵犀赶来了,你再去配上几个精致小菜。”
玉子辰喉结微微一动,眼中炽烈的情绪似乎要把碧螺融化,一步步靠近,声音低哑:“碧螺。”
碧螺指了指窗前的那张素琴:“辰王爷,你也许久不听我弹琴了吧?你备的这张琴,配上我的技艺,你不想听听么?”
玉子辰正要过来环抱了碧螺的双手有那么一顿,却还是紧紧地过来抱了碧螺一下,又轻轻地为她整理了披风,温然笑道:“想听。”
此时碧螺眼中闪耀的,似乎是世界上最为璀璨的宝石。清冽的琴音穿过空气,浮动在玉子辰耳边儿时,玉子辰的全部注意力却似乎只是定在了碧螺的眼睛上。
那种不可思议的不解,那些期盼不已的狂喜,玉子辰胸口有种热浪一滚一滚,不可平息。
他一直不敢过来看她,他一直以为她会冷漠地排斥。他以为,她会带走碧落的最后一丝存在。
然而,她没有。她对她浅笑,她看着他的眼睛熠熠生辉,她的琴音清冽纯净,似乎是在诉说着欲语还休的心事。
甚至,他在抱她的时候,她身子在微微地颤抖着接受。
甚至,她对他抬眼一笑,喊他一句“辰王爷——”
辰……王爷?他的眼中一紧,看向她的目光有了些些复杂——
“你——不想问问他么?”玉子辰承认自己这个时候不该提起那个话题,但是,他只是想告诉自己,不要再在这个女人面前自欺欺人,也许,他刚才感受到的一切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一厢情愿。这样的怜悯,他可以要一时,但是却要不了一世:“你为什么,不问问他好不好?”
碧螺目光一冷冽,抚琴的双手却是没有停顿。眼睛慢慢弯成一道月牙儿,嘴角渐渐上翘:“今天白茫茫一片,对于很多人事来说,犹如新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便是。”
言毕,低眉,几片雪花飘落而下,在她的指尖一点点融化。
弹奏的是一剪梅。那一句“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为伊人飘香”,令两个人心均是狠狠地一疼。
最后一枚音符安歇的时候,碧螺抬起头,看到立在面前玉子辰的眼中如火一般的窜动。
“主人,小姐——”青姿这时候端了保温的食盒进来,一张小小的梨花木桌上,摆好了几碟精美的小菜。
“辰王爷,就为这今天初雪,你我喝一杯——”碧螺亲自斟满了酒递过去:“干。”
玉子辰定定地看着碧螺把酒杯放在唇边,看着她正要一饮而尽的时候,忽然伸手挡了过去:“你一个人居在深山,酒伤脾胃,还是我来代劳。”说着一口饮尽杯中之物,又结果碧螺的一饮而尽。
碧螺眼底浅浅一笑:“辰王爷错矣,今天我是两个人。这杯酒就当做敬我们之间重新建立的关系。”说着,依旧是斟了一杯,同样的一饮而尽。
玉子辰眼中的酸涩似乎渐渐退却,他声音低哑而又温柔:“碧螺——”
“这第二杯,谢谢你那日救我回来,让我重新认识到了自己的内心。”说着,斟得满满的一杯:“干。”
“这次,你却不能再喝了。”玉子辰几乎是抱了酒壶过来,一杯一杯,一直连喝了四杯,杯杯斟满、一滴不剩。
“由我代劳——”玉子辰眼中的火焰似乎慢慢燃烧起来,一桌子雅致的小菜只动了几筷子,一壶酒却已经见底:“碧落——”
碧螺艰难地把玉子辰扶到床上退下外衣的时候,玉子辰的浑身已经烫得不敢触碰。终于给他收拾好盖被子的时候,碧螺一滴清泪却不觉中落在玉子辰的手臂上。
手,竟在那一刻被玉子辰滚烫的大手紧紧抓牢,他紧闭的眼睛此时却兀自睁开,看着碧螺眼中的晶莹,他满目深沉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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