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已经是草长莺飞天气转暖的季节,墨家巨子带着三个女人和一个男孩回到家乡子安,却并未如计划,住到修葺一新的乡间老宅去,而是在她家的酒坊落脚了。酒坊已经重新开工做起了生意,一进院子就能闻到酒香,大家对东家小姐的回归当然高兴,尤其还带着玉小姐,很有些团圆的味道。回到家灵玉也活跃许多,好像又找回了少女时候的娇憨,有那么一个瞬间,仿佛一切都没变过。
龙槐被送进了黄琮的书塾,灵玉开始着手照顾这一大家子人,也帮忙照看酒坊的生意,先前倒都不知道她有这样的才能,也是回到了家心劲儿足,事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
景郁之前来子安,仅限于跟着师父拜访老巨子,这一次是要定居,自然没有靠着巨子吃饭的道理,着手准备以她的医术养活自己。酒坊旁边的房子没有空出来的,再说医馆离酒坊太近也不是回事,白灵月帮她找了一个稍远一点的店铺,是黄家旧宅沿街的一间,黄琮用不上,连钱都不好意思要就给了她们。她早就给医仙谷的师兄弟们传了信,要他们运药材过来,药材送到再简单打理,医馆就开了起来。
白灵月抽空去看了师父的旧宅,修整好的房子看起来没什么,但实际上坚实不少,再住上几十年没问题。她一直等着这房子修好才回来,回来了却暂时并不想过来,新的七星选拔仍在继续,她想要等到七星选出来,莲儿也生育完了再说其他事。她将自己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枚属于郑洛的玉佩埋进了他的坟墓里,心里默默跟师兄说:“哥,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我下半辈子都守在这里,能不能赎罪呢?”
而吕弈的骨灰她埋在了院子地底下,墙根下与师父师兄的墓成对角的位置,但并没有立墓碑,她用手一点点把土填平,手掌展平了覆在上面,低声说:“子棋,现在终于安静了,我很快就会来陪你。”
她前脚回到子安,后脚朝廷就专门拨款要求子安建一座祠堂,再在城中心建一个大牌坊,说是子安这个地方经历了太多战乱,牺牲了太多将士,要用这种方式抚慰忠魂。祠堂建得慢,位置也在城边上,牌坊却是很快就立起来了,就在最热闹的主街中心,那上面云天御笔亲书四个大字:往事泉涌。白灵月提着刚买的菜,抬头看着那个被人们交口议论的牌坊,心里面不禁苦笑,云天对她,还真是不依不饶。
她并不在意就走了过去,转头向另一边看着自家原来的酒楼,没有转卖给别人,自然没有开张,最近有人来问她酒楼还要不要,如果白家不要了,后面有人等着买。为什么不要?白家做酒楼生意也是很长时间了,她心里打算着什么时候把酒楼开起来,反正现在没什么事情,开起来了交给底下人打理就行,以后事情多起来说不定就顾不上了。
于是回到酒坊吃午饭的时候,她就把这个打算和大家说了,酒坊里面的师傅伙计当然都非常开心,马上赞成表示愿意帮小姐把酒楼开起来,第一个提议就是把那块天堂居的牌子取下来,重新把白家酒楼的牌子挂上去。
“我觉得叫天堂居也挺好,不麻烦了,找个人把那块牌子取下来重新油一下就行。”她笑得非常自然。
“小姐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小李带头,大家都附和她,也没人想到她是怎么想的。
“对了,小李哥,这酒楼开起来,第一任掌柜我可是不敢交给别人,你就当帮我一把吧,酒坊里的事情我看交给灵玉也可以了,你可得帮我打响了第一炮!”
“这还有什么说的?小姐一句话的事情!”小李用他的独臂拍拍胸口,“小姐您回来了可真好,大家做什么都有劲头有奔头!”
他这样一说大家又都附和着说这段时间的开心,夸完了她又夸玉小姐,一片热闹。而白灵月马上注意到坐在她身边的莲儿一直低着头不出声,也不吃菜,一副有些内疚的样子。她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徒弟碗里,说:“怎么了?又胡思乱想什么呢?整天闷闷不乐的对孩子不好啊!”
莲儿偷偷抬眼看她,小声说:“师父,你对我太好了!”
“说什么傻话?都说你像我,我怎么不觉得自己有你这么别扭?”她拍一下她的后脑勺,笑出来。
形势稳下来,子安的人口开始回流,一些逃出去的老居民纷纷迁回来,加上朝廷的扶持政策,也有外地人跑来定居,毕竟,如果不打仗的话,子安真是个很不错的城市。城里面几个大酒楼都重新营业并且生意很好,白家酒坊的生意也就越来越好,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白家酒楼终于顶着“天堂居”这个名字重新开业,从楼上落下一个大大的酒帘,写着“白家老店”四个大字,就和朝廷立的牌坊遥遥相对着。鞭炮噼里啪啦响了好一阵,开张第一天酒是免费的,自然客人多得不行,人声嘈杂热闹,小李在下面来来回回招呼着客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热情的笑。白灵月站在二楼包间里面凭栏而望,一眼望到的就是那个牌坊,现在已经是仲夏季节,路边和商铺门前都种了植物,绿叶肥厚花朵鲜艳,这个城市如此迅速地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好像还是从前那一个,并未发生过那么多故事,而她还是倚在栏杆上的酒楼主人。是多少年之前?那时她整日穿着男装,就好在街上打抱不平,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子安承载了她太多的记忆,呵呵,果然是往事泉涌,云天还真是可以刺激到她。但是她不能让自己陷入回忆,然后难过到不能自拔,那么云天就达到目的了,她不能让他得逞,子安曾经是她不敢面对的地方,而她既然选择回来,那么就会让自己好好生活下去。
她正在一个人发着呆,身后包间的门却被轻轻扣了几下,她打开门,黄琮站在门口拱着手笑道:“白老板,恭喜了!”
“黄兄真是会开我玩笑!”她侧身把他让进来,“你也来讨一杯酒吗?那小妹可得拿出白家百年陈酿招待!”回来这段时间,她和黄琮走动也算频繁,已经是兄妹相称了。
“不敢当不敢当,你也知道我不善酒力的!”黄琮自顾坐下,“你还真是能干,才回来这几日,白家往日的兴盛就又回来了,不像我,什么都不行!”说着就饮尽了白灵月倒在他杯子里的酒。
“你这是有意嘲讽我?你们读书人从来就是看不起做买卖的,当我不知道?”
“不不不,我是真心觉得惭愧!”他把玩着手里的骨瓷酒盅,趁着一点酒力,问,“灵月,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很多次说,如果我们能再次在这个酒楼相遇……”
“黄兄,你觉得景郁如何?”她意识到了他下面的话,马上打断。
“景姑娘医术高超妙手仁心。”黄琮并不坚持自己的话,顺着她的说。
“就这样?”她笑了笑,“我可是听说,你的学生都快要把她铺子里的山楂和冰糖吃光了!”
“顽童性劣,总是叨扰景姑娘,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管教!”黄琮起身拱拱手,酸腐劲上来,总是让人难以招架。
白灵月也同样觉得好气又好笑,转而说:“那么我妹妹灵玉怎么样?虽然她是守寡,还带着孩子,但是绝对是个好女人,又很能干,肯定帮得到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黄琮曾立下重誓,此生非你不娶,虽然我知道现在我配不上你,但是我也不会违背誓言娶别人!”他摆出读书人的硬气劲,一样是酸得可以。
左躲右躲还是让他把这个话说了出来,她暗暗叹气,说:“黄兄你先不要说这种话,我希望你娶亲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自己好,你应该找个好女人好好把这辈子过完,不要说这种话增加我的内疚,而我这辈子不能再嫁人了,我的心里已经够满了,再嫁人我自己先要撑不住。”
黄琮看她的眼神本来有点躲躲闪闪,这一下定在了她脸上,想了一会儿,忽然自嘲地笑一下,说:“我这样落魄样子,哪里有女人肯跟我?”
白灵月觉得他是在说给自己听,可是又觉得是多心,最终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又给他添了杯酒。
白灵月有心撮合黄琮和景郁,是觉得两个人之间有点不一样,于是就试探试探,黄琮不搭茬,但态度迂腐得不很正常,景郁闻出味来则直接拍着桌子跟她说:“你别把什么男人都往我身上拍,你自己不要的就想给我?想得美!”
“你就因为他和我有过婚约,所以不想要?”她好笑。
“才不是,我听他说一句话回去牙酸半天,嫁给这种人没几天就咬不动豆腐了!”
景郁这话说出来,白灵月还没怎么样,灵玉先在一边笑了出来,给她递眼神示意她说得好,白灵月也哼了两声,说:“他……哎,没看上算了,你自己随便吧!”
灵玉出去忙了,景郁端坐在椅子上,看着巨子大人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拿抹布擦了桌子,又把抹布涮好了晾起来,完全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眼看着她就要开门出去,才一个忍不住,问:“你没什么要说的了?”
“还说什么?难道让我给你准备嫁妆?”白灵月绷着笑打开门。
景长老顿时明白自己是被耍了,抓起桌子上一个东西,看也没看就扔了出去,可怜景郁的功夫也就是个一般情况下能自卫的程度,巨子大人轻轻松松接了飞过来的点心,回头对她说:“谢了!”说完赶紧闪出房间,不忘把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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