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夜战(为盟主人在梧桐下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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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山东东部的地形,大体就是泰山、鲁山、沂山等东西横亘,南北隔绝。
当然,这么长的东西向的山脉,不可能全部不宜通行车马。
莱芜谷就是一条非常关键的沟通南北两侧的道路。
此路西南谷口在今莱芜西南,东北谷口在今临淄西南,淄水、汶水各有一段出其中——这也是刘裕北伐的进军路线之一,主力自大岘山北上,偏师出莱芜谷。
谷中有莱芜县,汉置,已被曹嶷夺占数年。
三月二十八日,就在邵续、段匹磾等人前后夹击,大破曹嶷守河兵马的时候,羊忱亲自率步骑三万余人,自泰山出发,抵达牟县(今莱芜附近),正式进入莱芜谷。
三月最后一天,原越府僚佐、乐安光氏出身的光逸率百人出莱芜县,往西南行。
因为刚下过连场大雨,山间溪流汇集,一路汇入汶水,西南流入鲁,一路汇入淄水,东北流向齐。
光逸等人沿着淄水逆流而上,一路但见两侧山脉连绵不绝,十分险峻。又有林木幽深阴翳之处,看着非常瘆人。
考虑到驿道年久失修,甚至难行。若有伏兵,当真寸步难行。
走了数里后,光逸远远看见一队牵马步行的骑士。遣人交涉之后,得到统兵将领名叫羊权,领五百骑为先锋,直趋莱芜。
“羊将军。”光逸远远招手。
“前方可是光祭酒?”羊权安坐于马背之上,大喊道。
“乐安光逸特来迎接王师。”光逸让随从们留在后边,孤身上前,很快见到了羊权。
这是一个绝不超过三十岁的年轻人,身高体长,手臂粗壮,见到光逸之时,顿槊于地,翻身下马。
光逸眼皮子跳了跳。
许是下过雨,又是河畔松软之地,羊权手里那杆粗长的马槊直接顿进地里很深,让人看着就直咽唾沫——骑马冲锋时被这玩意砸在胸口,你能稳住身形吗?
羊权举步上前。
两名亲兵亦上前,一人替羊权牵马,一人去取槊。
不知道怎么搞的,那人拽了许久,都没能把马槊拽出来。于是又喊来一人,两人一起用力,把顿进泥地里的马槊拔了出来,一前一后抬着这杆重型马战武器,跟在羊权身后。
“莱芜如何?”羊权瞄了眼随光逸过来的人,问道。
“曹嶷派了一将镇莱芜,已为全县上下灌醉绑起来了,其部众两千余人为本地豪族杀散。故请王师速至,迟恐生变。”光逸躬身一礼,急道。
莱芜本来就是泰山属县,被曹嶷攻取没几年。地方豪族与泰山羊氏关系匪浅,自然一劝就反了。
两天前,他们纠集了七八百人,先把曹嶷派来的将校灌倒收监,然后突袭曹兵,将其驱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广固方面肯定得到消息了,多半会派第二波兵马过来,所以动作要快,必须抢在敌人之前进占莱芜,让大军有个落脚之地。
“曹嶷不是号称兵众十余万么?怎么才派了两千多人?”羊权招了招手,让人把马牵过来。
“十多万丁壮是有的,哪来十多万兵?”光逸苦笑道:“能战之人有个两万顶天了,半数还是苟晞降兵,剩下的多为妖贼。”
话说“妖贼”这个称呼可不是光逸发明的,而是晋廷对天师道徒的官方称谓。
天下大乱十多年,大晋朝廷的对手很多,其中——
有“逆”,邵勋虽经常被人呼以“贼”,其实他是体制内造反之人,称“邵逆”很合适。
有“贼”,一般是农民起义军之类。
有“虏”,一般是胡人。
有“妖”,这個特指宗教起义军。
光逸说曹嶷有一万妖贼,那就是一万天师道铁杆顽固分子。
至于十多万兵众,那是纯扯淡。
邵勋打河北时,檄文上还说“河南大兵五十万”呢,都是忽悠人的。
“既如此,那便迟疑不得了。”羊权想了想,唤来一名亲随道:“你速速回返,将军情报予羊都督,请其立派银枪中营,轻兵疾进,赶赴莱芜。”
“遵命。”亲随上马离去。
羊权亦上马,大喝道:“去莱芜。”
五百羊氏部曲齐齐上马,道:“去莱芜。”
数百骑沿着淄水,慢慢提起了速度。
道路年久失修,雨后泥泞湿滑,时不时有骑士摔倒在地,亦时不时有马不慎受伤,痛苦地跪倒在地。
羊权看都不看,不断招呼众人加快速度,紧紧跟上。
片刻之后,莱芜城已远远在望。
城头有人大呼小叫,手搭凉棚,凝聚目力,似乎要看清楚他们这支骑兵是哪一方的。直到确认之后,他们才手忙脚乱地打开城门,将羊权一行人放了进来。
“准备饭食、马料、伤药,若有驴骡马匹,一并献来,不得有误。”羊权飞身下马之时,即大喝吩咐。
光逸紧随其后入城,下马之时,感觉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他龇牙咧嘴一番,斥道:“还愣着做什么?此乃羊司马之子。”
一听羊氏子弟,众官吏肃然起敬,手脚立刻麻利了起来。
在泰山这一片,羊家的话比天子好使。
说难听点,如果羊氏帮曹嶷的话,这仗还有得打。甚至于,如果没有羊氏之前的拼死抵抗,曹嶷如今在哪?可不一定是广固城啊,说不定已打出青州,糜烂整个河南东半部分。
羊权进了县衙,接过一张烤好的胡饼,又从亲兵那里取了些豆豉,抹在上面,一边吃,一边说道:“不要懈怠,休整两个时辰,申时初准时出发。”
休整的原因不是人跑不动了,而是马。
马这玩意太操蛋了,身体不舒服、没吃饱就不愿意跑,你强行让它跑,它跑着跑着敢给你口吐白沫,跪倒在地。遇到脾气大的马,甚至拿马蹄蹶你。
简单来说,人可以靠意志咬牙坚持,马不行——拿破仑曾哀叹“马不懂爱国主义”,就是这个原因。
光逸在一旁听着羊权的话,只觉心惊肉跳。
这个羊家子,冲劲也太足了吧?
羊权吃完半张饼后,取来牛皮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问道:“光祭酒还愿领路否?”
“我已是白身,并无官职。”光逸苦笑道:“羊将军用兵快如闪电,当真很少见到。”
“跟梁公学的。”羊权说道。
这个时候,他脸上浮现出一抹赞叹乃至崇敬的神情,说道:“昔年高平之战,梁公自洛阳还,数百里奔袭,以快打快,让人拍案叫绝。后一路追袭靳准,其用兵之方略,直接让人目瞪口呆。对了,还有绕道河北,奔袭苟晞之战。唉,如此天马行空的战法,非太白星精不能为也。”
光逸愣住了。
这个羊权是真的崇拜梁公啊,一点不掩饰的那种。
光逸仔细想了想,梁公真有那么好?难道我想岔了?以前越府中可是大把人看不起他呢。
他强纳主母裴氏之后,更多人不待见他了,光逸也觉得这事有点不太好,但他不敢公然说什么。
这个羊权,就只看到梁公的优点,纯属马屁精一个,光逸悻悻想道。
休息到下午申时之后,数百骑继续进发,往东北方向疾进。
入夜之后,因为天气不佳的缘故,众人无奈下马,步行前进。
至后半夜,在淄水北岸撞见了一支举着火把,往莱芜方向闹哄哄前进的步卒。
黑夜中伸手不见五指,根本不知道对面来了多少人。
仓促之间,羊权没有丝毫犹豫,下令骑兵登上两侧高坡,角弓上弦,朝敌军前进方向射了一通箭雨。
惨叫之声顿时连绵不绝。
敌兵来势甚急,未披甲胄,亦没携带长兵,骤然遭袭之后,乱作一团。
“杀贼!”羊权也不管自己的人马没收拢完全,大喝一声就跳了出去。
两百余人紧随其后,拿着马槊、角弓、环首刀等器械,朝敌兵退却方向追袭而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
黑漆漆的山谷之中,一万人和一千人又有什么区别?你甚至都不知道对面有多少敌人,精神紧张之下,很容易自己吓自己。
羊家军则稍好一些。
他们以血缘宗亲为纽带,以世代奴仆为骨干,辅以经年训练、器械精良的部曲,组织度是非常高的。沿着狭窄的淄水河谷,大呼酣战,勇猛无匹。
临厮杀之前,羊权还派了二十余名腿脚灵便、眼神较好之人,携带马背上的小型骑鼓,在山林中跌跌撞撞地行走,每至一处停下来时,就擂响战鼓,扯开喉咙喊打喊杀。
敌军被羊家军不要命的凶猛打法弄昏了头,步步后退,喧哗四起。
漆黑如墨的环境下,有时候撞到自己人,就吓得大喊大叫,进而拔刀互砍。
当鼓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之时,他们更是心胆俱丧,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跑乱撞,乱砍乱杀。
后阵还有三千余曹兵正处于行军状态,闻得前阵千余人大溃,四处皆有杀声、鼓声之时,只道来了大队邵兵,他们中埋伏了,于是转身就走。
黑夜之中,这种撤退又岂是那么简单的?
用个粗暴点的说法,那就是人越多越吃亏。
羊家军也有人掉队,也有不辨敌我的情况,但他们人少,且组织度相对更高,于是损失较小,且一直保持着前进追杀的态势。
曹军就麻烦了,前后四五千人,撤退之时人挤人,再被鼓声、杀声一吓,大喊大叫,大声喧哗,互相推搡乃至捅刀子。敌人还没到近前呢,自己先躺了一地人,剩下的人还精神高度紧张,大口喘着粗气,体力消耗大半,眼见着是不堪战了,得到后方收容整顿。
但羊权哪会给他们这种机会?
他就带着两百多人,排着松散的队形,手持马槊弓刀,大声喊杀。遇到的敌军纷纷抱头鼠窜,往两侧山林奔去。
羊权也不管他们,就这么一直追下去。
待到天明时分,谷道豁然开朗。
已经精疲力竭的羊权扭头看了下身后,只剩下七八十人了,个个疲累欲死,腿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
再看他们的表情,却多有亢奋之色。很显然,昨夜一场摸黑混战,他们乱了,敌人也乱了,但敌人乱得更彻底,不知道多少人死于莱芜谷中,不知道多少人亡命奔入山林之中,又不知有多少人不慎摔入淄水溺毙……
最后成功逃出生天的,绝对不会超过一半。
羊权看着前面惊慌溃逃的敌兵,以及远方地平线上若隐若现的城池,笑了。
莱芜谷这条险道,已牢牢掌握在他们手中。
待后续主力部队赶来,便可兵发临淄,直攻曹嶷腹心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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