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苍院被烧，整个将军府的空气中都残留着浓重的焦臭味。

苏紫坐在香菱院的正屋中，看着冬儿指挥着其他丫鬟一道忙里忙外地搬东西。

“还差枕头和被褥，被褥呢？刚刚就让去去领，怎么还没回来？”

“等等！你这花瓶哪里拿来的，没瞧见上面全是土吗，先擦干净了再拿进来。”

“手脚都麻利些，别耽误了夫人休息。”

苏紫闭目养神了片刻，等屋子里的吵闹声稍微停歇了，才起身进到内室。

床榻上铺着粗布枕套与被子，桌上点着的烛火冒的竟是黑烟，光线也不甚明亮，窗户虽然是关着的，但却可以透过缝隙看到屋外的景象。

苏紫沉吟片刻，“这些东西是从库房领的？谁拨的？”

冬儿闻言露出愤慨与愧疚之色，“夫人，如今库房的钥匙在老夫人手上，这些东西也都是她同意了才拨出来的。”

其实冬儿想说的是，为了这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她还去跟库房的管事吵了一架。对方却说是奉命办事，不敢忤逆主子的吩咐。

“夫人，您不在的这段时间，老夫人和老爷可没少敲打府上的仆役，不少人都叛变了。”

苏紫闻言只是轻嗤一声，“意料之中。”

仆役们只为赚点糊口的银子，没必要为了支持自己把命搭上。

“竹院那边有消息吗？”

她这的条件都这么差，想来穆戎骁那边也好不到哪儿去。

按照苏紫的性格，此刻就该拿着鞭子杀到秦花田的住所，把库房的钥匙抢过来。但只要一想到对方是穆戎骁亲口承认的大嫂，她就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

冬儿眨眼，“奴婢也不知道，夫人要不要去瞧瞧？”

两个院子相邻而建，几步路就能走过去。

苏紫心里惦记着穆戎骁的情况，理智却像泥沼一样拖住了她的双腿。

“我累了，你去吧。”

冬儿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苏紫的神色，她明明能瞧得出来苏紫其实很想亲自去见穆戎骁，却又不敢去。

对，是不敢。

这还是冬儿第一次在苏紫脸上看到怯懦的神色。

“夫人，那我要是发现安北将军的情况也不妙，该怎么办啊？”

苏紫原本想说回来告诉我，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万一穆戎骁根本就不在意这些细节，反倒是显得她矫情了。

“算了，别去了，明早再说吧。”

苏紫赌气似地嘟囔了一句，抬手放下了内室的帘帐。

……

入夜。

苏紫躺在陌生的床榻上，翻来覆去好一阵都睡不着。脑海中反复浮现出穆戎骁得知两人真实关系时脸上的表情。

震惊、愤怒、还有一丝丝的难过。

原本只是一瞬间的情绪波动，此刻却放大到了极致，每一帧的画面都像是用刀剑刻在了脑子里。

苏紫再次翻身后，感觉到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水给浸湿了。香菱院中没有降暑的冰缸，也没有透气的天窗，只有闷热的气温和嗡嗡乱飞的蚊虫。

苏紫掀开被子坐起身，烦躁地将一缕缕汗湿的头发挽到耳后。

她忍不住回想起在青龙镇的日子，入睡前会和穆戎骁躺在床上闲聊一整天的见闻，有趣的和无趣的都说上一说。对方的嗓音低沉磁性，像是附上了催眠的魔力，听上片刻就会产生睡意。

而现在穆戎骁就在隔壁院子里，但两人的身份差距却像是为他们画上了一道天堑。

睡不着的不仅只有苏紫，穆戎骁早早遣退了伺候自己的下人，等到院子里的灯火都熄灭后，独自翻身上了房顶。

穆戎骁看向隔壁香菱院，主屋漆黑一片，想来住在其中的人已经睡下了。可等他悄无声息来到对方的窗前时，屋内的烛火突然点亮。

苏紫心浮气躁得实在睡不着，干脆决定去院子里坐坐。谁知刚起身，晃眼间看到窗外立了个人影。

“谁！？”

苏紫吓了一跳，可等她定睛仔细再看，却发现影子没有了。在原地愣了一瞬，她敏锐发现那抹身影和某个人很像！

嘎吱。

陈旧的房门开合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苏紫迫不及待冲出去。

院子里黑灯瞎火，屋檐下竟是连盏灯笼都没有。

苏紫左顾右盼，眼里满是期待，可四周除了带着黏腻湿热的夜风外，什么都没有。

希望的光从眼底一点点消失，苏紫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真是魔怔了，居然会觉得是他。”

苏紫心中，穆戎骁做事向来坦荡，既然来见自己，就不会躲躲闪闪。而且她凭什么认为，穆戎骁在恢复记忆并且认清真相后还会大半夜跑来自己房间。

坦坦荡荡的穆戎骁此刻正藏在房梁上，看着苏紫像只欢快的小鸟一样冲出来，又一点点失望地塌下肩膀。

轰隆隆——！

沉闷的夜空中传来雷声，很快便有雨点落下。

苏紫一个人看着雨幕，伸出手去接屋檐下的冰凉的雨水。她出来得匆忙，甚至没来得及披一件外衫。袖口和裤腿被雨水一点点浸湿，她却都没有收手的打算。

雨越落越大，整个天地都被雨水笼罩，耳边有且只能听到雨滴打落与轰鸣的雷声。

苏紫心底突然生出一种冲动，就这么冲进大雨里，让自然的灵水把心头的烦恼一股脑冲个干净。

穆戎骁蹙眉看着苏紫朝雨幕探出一只手，两只手，紧接着身子也逐渐靠近。他幽幽叹了口气，正准备一跃而下把人捞回来的时候，冬儿打着伞跑了过来。

“夫人！夫人您这是干嘛呀？”

冬儿是被雷声吵醒的，本来是想起来看看苏紫的门窗关好了没有，没想到却瞧见苏紫像是丢了魂儿似得想往大雨里走。

苏紫被冬儿拽了回来，非但不觉得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没事，我就是觉得这太热了，正好出来淋淋雨。”

冬儿被吓得够呛，“我的好夫人，天上打雷呢，赶紧回屋去。”她半推半拽，总算把苏紫送回房间，“您要是觉得热，奴婢留下给您打扇子。”

“那你会讲故事吗？”苏紫突然开口。

冬儿愣住，“什么故事？”

苏紫想了想，“就是各个州县的风土人情啦，乡野趣事什么的。”

冬儿为难地摇头，“奴婢不会，奴婢一出生就在京城，还没去过别的地方呢。”

主仆二人四目相对，苏紫突然又笑了笑，并且伸手摸了下冬儿的头顶。

“我就是随口问问，你回去休息吧，我也睡了。”

说完这话，苏紫躺回床上，乖巧盖好了被子。

冬儿尚且不放心，“夫人，奴婢给您守夜吧。”

负责伺候秦花田和穆显吉的丫鬟与小厮都是要轮流守夜的，之前是因为苏紫需要贴身照顾穆戎骁，才免去了这个规矩。

“不用。”苏紫再次拒绝，“我习惯了一个人，你在这我反而要睡不着了。”

“可是……”

“我困了。”苏紫故意打了个哈欠，不断挥手，“快出去，我要熄灯了。”

冬儿见状只能退了出来，将房门合上。

屋内的烛火熄灭，冬儿的脚步声也逐渐远去。

苏紫放空地看着头顶的床幔，却不知屋外同样有人默默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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