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未见，沈嘉凝几乎认不出高夫人了。

  想当初在高府初见，高夫人还是个风华正茂满身富贵的中年妇人。

  可现在，沈嘉凝一眼瞧去，她不再穿着绸缎衣服，发髻中也再没有金钗珠环，两鬓竟然已经染了风霜，斑斑白点。

  她正坐在一个大火炉前，左手拿着一串檀木佛珠，右手拿着柴往炉子中塞。

  沈嘉凝从后轻轻唤了她一声：“夫人。”

  高夫人听得一声轻柔的喊声从后脑传来，回头去看。

  两人都是愣住。

  原来她不但两鬓斑白，脸上也爬满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皱纹，眉宇间是长久忧思过甚后留下的川字沟壑。

  高夫人见着沈嘉凝，也是愣住。

  她记得一年前初见的时候眼前女子可谓生得美艳绝伦，正是海棠逢春颜色佳，桃花经露姿态绝。

  然而现在眼前的女子，却一脸苍白，也不再是初见时活泼的模样。

  她望了望她头上戴着的兜帽，愕然道：“子清说你病了，没想到病得这么严重！”

  沈嘉凝蹙眉：“子清何时说过我病了？”

  高夫人转过身来，让身边的绿屏拉了一个凳子给沈嘉凝坐下，看她的眼神并没有多少喜欢之情。

  "我和子清到阳城的时候，他告诉我，你生病了在昱城养病，暂时不能来见我。"

  沈嘉凝闻言便明白了过来，抿抿嘴，挤出一个怪异的笑容：“实在抱歉夫人，我前两日刚刚能下床，便来凤城了。”

  高夫人点点头，叹息道：“子清这孩子，我来了凤城，还担心他因为战事出事，没想到又跑到吴国去了。他最近有没有给你写信，在信中说什么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沈嘉凝：“……”

  想了想，她道：“我最近也没有收到子清的信，也许他在路上很忙。”

  高夫人点了点头，挪了挪凳子，半转过身去给火炉煽风，也不看沈嘉凝，声音淡淡道：

  “大家都说凤城战事要结束了，等过两日，瘟疫都治好了，我要回阳城燕子巷去。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回去，一起等子清回来。他以前说他今生非你不娶，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我便成全你们。你们快些成了亲，给高家延续香火才是正事。”

  沈嘉凝闻言语塞。

  她不由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脸色难看的白夜，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高夫人半天没听到回应，蹙眉转头来，看向沈嘉凝，见她望着白夜，也跟着看过去。

  “他不是你身边那名侍卫吗？方才他送来药方，说方子是你找的？”

  沈嘉凝咬了咬唇，道：“我在书上看到的。”

  自从高夫人来到阳城之后，楚鹤川与高子清有心瞒着沈嘉凝和高子清之间的事情。

  也因为她之前天天往白云山法华寺跑，能听到的消息更是少之又少，今天刚刚到达凤城，她压根不知道沈嘉凝生了孩子的事情。

  沈嘉凝想到现在高子清生死未卜，便不打算将真实情况说出来。

  她希望高子清能活着回来，将真相告诉高夫人。

  白夜更加明白沈嘉凝此时左右摇摆的心情，并不逼迫她许什么承诺或者做出什么决定，因此一言不发。

  两人沉默了片刻，高夫人又看向沈嘉凝，问：“你是来帮忙的吧，但我瞧你身子弱不禁风的，还是回去养着吧。”

  沈嘉凝摇头：“夫人年纪比我大都在此处帮忙，我怎么好意思回去休息？”

  她转头看了看四周，见几个大夫在旁边调配药材，便起身道：“我去那边看看。”

  高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又继续给火炉喂柴。

  沈嘉凝站起身，白夜扶了她一下，道：“小心。”

  沈嘉凝柔柔一笑：“你去忙你的吧，我去大夫那里看看。”

  白夜见她转身往大夫堆里走过去，只能叹息一声，接着提水去了。

  那五六个大夫坐在一个大簸箕前一边翻捡药材一边低声交谈：“这个方子，也不知道行不行。”

  沈嘉凝插话进去：“你们放心吧，绝对行。”

  大夫们闻言纷纷抬起头来看向沈嘉凝，蹙眉道：“你怎么知道？”

  沈嘉凝想了想，撒谎道：“因为这个方子是我祖父派人送来的。他说他从前在吴国遇上过这种疫病，就是靠这个方子控制住疫病的。”

  其中一名大夫闻言，摸了摸胡须，点头道：“我看这次这疫病有中毒的迹象，而这个药方刚好也是解毒的方子，兴许这姑娘说的是真话。”

  其余大夫纷纷向沈嘉凝投来打量的眼神。

  沈嘉凝找了个位置坐了下去，询问这些药材怎么挑选。

  一个大夫解释：“这些药材中有的已经发霉了，需要挑选出来，否则一起熬进去会影响药效。”

  “原来如此，我在旁边也无事可做，我来帮你们一起挑选。”

  “当然可以，你来坐老夫的位置，老夫去秤药。”

  一个大夫站了起来，沈嘉凝便坐到了他的位置上。

  时至傍晚，王宫的方向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一声接着一声，震耳欲聋，地面都跟着颤抖了好几下。

  爆炸声结束之后，那边又传来了喊杀声，在永明街的患者和义工们纷纷心头惊惧，害怕战火会蔓延过来。

  白夜怕沈嘉凝担心，走来她身边道：“应当是少将军用火炮轰破了宫门，强行进宫去了。”

  沈嘉凝望着那边有硝烟升起，紧紧抓住白夜的手，心中默默祈祷。

  天渐渐黑了下来，患者们纷纷回了各自觉得安全的地方，明天看情况再决定是否再来此喝免费的药。

  永明街中人渐渐少了，义工们收拾好了药锅，灭了火，接二连三往家赶。

  沈嘉凝坐了一整天，莲儿和白夜过来准备带她一起回同心堂。

  沈嘉凝看着站在墨色中手捏佛珠呆呆看着吴国方向的高夫人，道：“我去问问高夫人住在哪里。”

  莲儿连忙过来扶住沈嘉凝。

  三人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街道的一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循声看去，一群楚家军抬着无数个伤患往这里走来，带头之人正是楚鹤川。

  他嘴里催促着：“快点！”

  身后躺在担架上的伤兵不计其数，让人头皮发麻。

  沈嘉凝赶忙拉着白夜往那边小跑过去，高夫人也听到动静走过去。

  “怎么回事？”

  高夫人在绿屏的搀扶下走到了楚鹤川身边。

  沈嘉凝同时走到。

  然而，几人视线落到面前担架上的人身上时，高夫人倏然暴发出一阵惊恐呼喊：“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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