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站在了大牢外面，陈袖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我就知道你一定被关起来了，”女孩碎碎念道，“我原想着明日再过来的，可是听我哥说，在大牢这种地方，要是身上没有钱，那些狱卒是要打人的！他们打你了吗？你有没有受伤？”

  陈袖摇了摇头。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他依旧低着头，她穿了一双很好看的鞋子，那鞋子上面还镶了珍珠，可现在那双鞋子有些脏了，应当是方才在大牢里蹭的。

  “来找你啊笨蛋，”女孩说道，“你不知道这两日死了多少人，二皇子的腿断了，皇上将他身边伺候的那些人全都拉下去斩了！我一下子就想起你来了，那马是你养的，你一定也被抓起来了！”

  “今日二皇子醒了，我就去找他，我说已经死了好多人了，这样不好，他也觉得有道理，就让人抬着去见了皇上，给其他人求情——其实我今天不来，明天你也会被放出去的，但是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能早点出来才最重要。”

  她的声音又脆又清，像林间的鸟儿。

  “行了，你没事我就回去了。”她并不介意陈袖的沉默，自顾自地说道，“再不回去我哥就要生气了。唉，这鬼地方，晚上连门都不能出的……”

  陈袖动了动嘴唇，一句“谢谢”在他舌尖徘徊了一路，最后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她好像也不在乎他谢不谢她，将人捞出来之后，就放下了心事，轻快地朝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陈袖悄悄抬起头来，只看到了她转过墙角后留下的一片裙摆。

  ……

  陈袖又回到了马场里。

  他没有别的去处，之前想要逃走，无非是被逼到了死路上，如今性命无碍，他自然又回来了。

  不管怎么说，在这里总归能吃上饱饭。

  第二天，马场里其他人也陆续回来了。

  一见了他，就冷嘲热讽：“陈大少爷不是已经攀上高枝了么，怎么还回到咱们这儿来了？昨儿可是有人特地去把你给接走了，怎么，又被赶出来了？”

  陈袖充耳不闻，只是仔细地打扫着马厩。

  挑衅的人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收敛，反倒变本加厉了起来。

  “我看你也别酸，谁让你没有长了陈大少爷这样一张脸呢？”另一个男人对陈袖挤眉弄眼，“我还当今日陈大少爷不会来上工了呢！”

  不等陈袖反应，就又有人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人家陈少爷可是练过功夫的，体力好得很呐！再说那姑娘瞧着年纪也不大，若是个妇人……”

  在场的都是男人，听了这隐晦的荤话，都猥琐地笑了起来。

  只是那些笑声刚起，立刻便被痛呼声所取代了。

  手中的钉耙成了现成的兵器，几个呼吸之间，他们便被打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捂着伤口哀嚎。

  “叫……叫管事过来，”有人嚷道，“这小子疯了，快叫管事过来！”

  管事匆匆忙忙赶过来的时候，陈袖已经丢了钉耙，安静地坐在一旁了。

  那管事看看七倒八歪地聚在一起的几个男人，再看看哪怕坐在马厩中，依旧身姿挺拔如松的陈袖，毫不犹豫地唾了那几个人一脸。

  “才从大牢里出来，又想进去不成？”他厉声骂道，“以后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别惹事！”

  他又不是傻子，昨天接陈袖离开的那姑娘，一看就出身不凡，谁知道陈袖以后会不会有大造化。

  又好言安抚了陈袖几句，管事便离开了。

  那几个男人见讨不到好处，又惧怕陈袖再次发疯，相互搀扶着就离开了。

  只是临走的时候嘴里依旧嘟囔着，都是男人，说几句荤话怎么了？平常比这更难听的也说过，怎么今日就发了疯？可见当真是攀上贵人了，如今连个玩笑都开不得了。

  马厩重新又变得空荡荡的，陈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无法言喻的愤怒让他的心跳得极快，有那么一瞬，杀意几乎无法抑制，他想要了那几个人的命。

  他们怎么敢的？他们怎么敢的！

  他连站在她面前都觉得自惭形秽，他们怎么敢用那样肮脏的话说她！

  陈袖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帘，用力地抓着钉耙，指节发白。

  ……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

  二皇子的腿接上了，却落下了病根，走路的时候总是一瘸一拐的。

  他再没有了争夺皇位的希望，人变得喜怒无常，经常会毫无缘由地打伺候的下人。

  这是陈袖从他新结交的朋友那里听来的，他拿了这些年攒下来的月钱请几个宫中的侍卫喝酒，他们也乐得在这个满眼崇拜的小弟面前显摆，挑了些无关紧要的事说给他听。

  他也拐弯抹角地打听到，那个女孩是苏太师的嫡亲孙女，二皇子心悦于她，原想着转了年便求皇上赐婚的。

  “自从苏太师故去之后，苏家已经无人在朝中任职了，但苏家的底蕴仍在，苏姑娘若是成了二皇子妃，对二皇子是一大助力。反过来，这桩亲事对苏家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陈袖刚认的大哥侃侃而谈。

  陈袖的心不住地往下坠，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现在二皇子既然已经没了……”

  话未说完，便引来了一阵嘘声。

  “小子，有些话心里知道便好，可不能乱说。”大哥连忙说道。

  陈袖道了个歉：“我不懂这些，多亏有哥哥们提醒着。”

  他接着说道：“现在这个情形，苏家还会将女儿嫁给二皇子吗？”

  大哥一哂：“苏家乐意不乐意又有什么用，就算二皇子……咳咳，他也始终是皇子，不是苏家能够抗衡的。”

  陈袖的眉心极细微地皱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常态，殷切地给大哥倒满了酒。

  只是心思却早已飘远了。

  那二皇子本就是个脾气暴躁的，如今受了伤，更加喜怒无常，她若是当真嫁给了他，二皇子会好好待她么？

  她不能嫁他。

  绝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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